“你干嘛不让小孩帮你提?”李向东终於开口,语气里带著几分疏离。
贾张氏一怔,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扯得乾巴,“小娥被她表姨接走了,说是去那边念书,我这边一个人,也清净。”
“清净?”李向东重复了这个词,嘴角露出一抹讽刺,“你什么时候喜欢清净了?”
贾张氏没接茬,只是低著头,慢慢把水桶挪到门口,脚步微微踉蹌了一下,水洒了一些在石板地上,溅起点点水。
她走到门前,转身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李家小子,明儿个……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屋顶那几块瓦?前天夜里漏雨,我拿笤帚柄撑著,也不管用。”
李向东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目光落在她肩头那块用补丁补的布上。那块布是灰色的,明显是从旧裤腿上剪下来的,还能隱隱看到原来裤缝的痕跡。他的眼神动了动,像是从那块布里看出了某些记忆。
“你不是自己会上去修吗?”他说这话时,眼神还是淡的。
贾张氏苦笑了一下,语气低得几乎听不清:“我……我腿不行了,上回上去,差点滚下来。”
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没能掩盖住那一丝不安和羞窘。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向一个年轻人求助,本不该是件难事,可她偏偏心里装著太多旧帐,出口的时候就像吞针一样难。
李向东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砖缝,沉默了几息。
“行,明天你不说我也会上去看看。”他说得不耐烦,像是怕再多说一句就破坏了晚风的寧静。
贾张氏听了这话,眼里一闪而过的不是喜悦,而是莫名的释然。她点点头,转身进屋,却在推门的瞬间又顿了一下,“我明天早上蒸玉米饼,你若不嫌粗,我给你送一个。”
“我嫌。”李向东不等她说完便拋下一句,语气淡然。
贾张氏“哦”了一声,不知是失望还是早就料到,轻轻掩门的动作却比以往轻了许多。
夜渐深,院子里一盏盏灯陆续熄灭,屋里逐渐归於静謐。李向东靠在门边许久,望著天边那一弯被云遮住的月牙,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空洞感。他並不想和她多牵扯,可每当她出现在面前,眼神低落时,那些曾经被他撇在脑后的过往就像被撩动的灰烬,冒出几缕热气,虽不炽热,却足以灼心。
第二天清早,天才泛出鱼肚白,李向东便拎著一串旧工具上了房。屋顶是块老式青瓦,缝隙处堆满了去年落下的枯叶和灰尘。他一边清理一边皱眉,某处瓦片已经鬆动,边缘甚至裂了条小口。
“你要再不修,这雨下一场屋里得进水。”他朝下面喊了一句。
屋內传来贾张氏的声音:“我也知道,可我没那手脚了……”
李向东没吱声,把瓦片一块块挪开,找出几块还算结实的,重新拼了过去。他的动作不快,但扎实,手指上沾著瓦灰,抹在额角,不一会儿汗就顺著脖子淌下来了。
修完瓦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屋门口放著个热腾腾的饭糰,上头还盖著一片油纸,显然刚出锅不久。他站在那里,盯著那团饭看了一会儿,鼻翼动了动,最终还是没伸手拿。
“拿去吃吧,糯米掺了玉米渣,糯而不腻。”贾张氏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靠著门框看他,脸上掛著一丝小心翼翼的笑。
“我不吃剩饭。”李向东淡淡道。
“不是剩的,是早上蒸的。”
“我昨天说了我嫌。”他说完,便转身回屋,只留下一句:“下回瓦片再掉,你就说,不用绕那么大圈子。”
贾张氏站在那里,手撑著门框,望著他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回去,只剩下一点尷尬和复杂的余味。
风吹过,门口那团饭蒸气已经散了,孤零零地躺在台阶上,像一个被遗忘的承诺,谁也不肯捡起。
入夜的四合院比白日更加安静,安静得像是能听见院墙里砖缝之间的风声。天井中的积水泛起淡淡的光,映著月色,像一滩沉默的镜。李向东坐在屋里,桌上那盏老旧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黄光,映得他脸色冷峻,眼神沉沉地落在手边那块老木板上。
他正用刻刀一点点雕著那块木头,是块老槐木,密实沉重,纹理漂亮。他手下动作稳而缓,仿佛那一刀一刻都是在和时间对话。木屑一点点落在膝头,积成一小堆。他刻的不是別的,是一张旧桌角——前些日子搬东西时撞裂了,他嫌换新的麻烦,就索性自己动手。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脚步声,李向东的手微微一顿。那声音不大,却有点刻意地压低了动作,就像是有人不想让人注意却又忍不住往这边靠近。他没抬头,只是把刻刀搁在一旁,伸手摸了摸桌上的茶缸,茶早已凉透,像夜里的风,带著一丝莫名的凉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贾张氏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睡了没?”
“没。”李向东淡淡地应了一句。
贾张氏咽了咽口水,推门进来。她双手紧紧捏著围裙一角,神色里透著一丝不安,“我……我这屋灯泡又不亮了,你……你有没有多的?”
李向东看她一眼,眼神没有起伏,语气平平:“灯泡我有,但你电线怕是又短路了,换了也不亮。”
贾张氏愣了一下,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啊,是么?那你……你要不哪天帮我瞧瞧?”
“白天说事,別晚上敲门。”他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灯泡丟给她,“先拿去试试,亮不亮你自己知道。”
她接过那灯泡,像接过什么易碎的东西,小心地捧在手里,又看了看他:“你这晚上一个人呆著……不闷?”
李向东坐回炕沿,继续拿起木雕,“我惯了。”
贾张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只“嗯”了一声,抱著灯泡出了屋。
门再次关上,李向东望著她离开的背影,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烦躁。他並不討厌她来找他修修补补,可他更討厌这磨磨嘰嘰、不明不白的来意。
第二天清晨天未亮,他就出门去了后巷,替街角的老胡换门轴,那门老早坏了,老胡是条硬汉子,不愿求人,却又整日骂门响,李向东看不下去,便应了。忙完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掛在院墙顶,院子里晒著被子,各家门口都堆著锅盖、鞋垫、豆皮架,热闹得像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