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严背对着二人站着,也不知这些话他听没听进去。良久,他回身朝后头一跪,面容之上只剩下冷静和坚毅:“陛下知道,老臣膝下无子,这些年是不惜一切地去疼爱这个闺女,今日她被刺客所害,老臣实难不忿,还请陛下特许,让老臣亲自彻查此事!”
老牛护犊,人之常情,何况这些刺客原本想要刺杀的是当朝的储君。
温实骏扶着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金枝不仅是你的闺女,也是朕与先皇后认准的儿媳,吕爱卿不必多礼,此事朕准了。”
吕严红了眼眶:“谢陛下!”
此事有吕严调查,一切便顺利得多,要知道,吕家暗桩结成的情报网是比陛下的秘阁更加完善的存在。上至帝后,下至地方,只要吕家想查之事,便没有哪一桩哪一件能逃得过吕严的法眼。
只是,这一查,查出一个问题。
受贤贞皇后所托,这些年来,太子的安危向来是吕严在暗中保护。此次刺杀太子,这么大的事儿,吕家的暗桩却一丝消息也无。回了京都,吕严将负责输送情报的暗卫营头头拎到跟前一问,那头头才扭扭捏捏地道:“是少主命属下在城中告示牌上挂上了‘寿’字剪纸的图案。”
暗桩名单上的总纲有载:最高指示唯“福”、“禄”、“寿”、“喜”四字,而其中的寿字,便等同于“守”,是让所有暗桩蛰伏起来的意思。
吕严怒目圆瞪,一拍大腿站起来:“好端端的,她让你发这个命令作甚?”
那头头毕恭毕敬地道:“主上昏迷的这几日,陛下通过徐公公追查到了少主的护卫卫川,少主担心其他人暴露,这便下命让所有暗线蛰伏。后来主上苏醒,属下本想将‘寿’字的剪纸撤下,但少主执意不肯,属下……属下不敢抗命。”
吕严摸着胡须坐回去,一想到躺在**昏睡不醒的闺女,悲从中来。
这件事归根究底,都是他的过错。当日若不是他假意中毒蒙骗吕金枝,她也不会为了保全吕家下了这道命令,后来得知真相,她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不仅偷走了羊皮纸,还坚持命暗线蛰伏不动,目的就是为了跟他赌气。
至于被陛下察觉的徐公公,他自打坐上总管太监这个职位,便早已脱离吕家的掌控。这些年,徐公公虽表面上仍为吕家所用,实则是一直心向陛下。此前捉拿卫川之事便是他与陛下合力给吕金枝下的一个套,目的就是要诓她拿出暗卫营和暗线的名单。
千算万算,偏偏算漏了陛下诓他闺女的这一步,更没料到,暗线蛰伏的这几日,竟让刺客的幕后主使钻了空子!
吕严眯起凤目:“从这一刻起,命所有暗线全力追查此次行宫行刺之事!身边有任何线索,即刻回报!”
“是!”
为了追查刺杀之事,吕严可谓是下了血本,甚至不顾将吕家培养暗桩的消息公之于众。
有细心的民众发现,近日以来,不断有穿着黑衣斗篷的人踏进吕府,约莫停留一炷香的时间,又急匆匆地走出。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留神,自个儿的身边便埋下了吕家的眼线,同时也担忧,无意中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便引得官位不保,惹来杀身之祸。
尤其是此事传入皇后的耳朵里,唯恐天下不乱的端敬皇后立时拉上颍川王一道跪倒在陛下的面前:“臣妾服侍陛下二十多年,素来恪守本分,对朝堂之事不敢僭越半分,但此次首辅大人猖獗至此,臣妾不得不劝!那吕严敢在朝中各处设下暗桩,就难保陛下和臣妾不在其监视之列!如此亵渎皇权,明目张胆,他想干什么?他这是想造反!”
颍川王身为陛下的叔父,规劝起温实骏来也是苦口婆心:“陛下啊!皇后与您共度几十载,所行之事无一不是为了陛下,今日迫不得已谈及朝政,也是为了大齐,为了温氏的江山,皇后的话陛下得听啊!”
温实骏舒舒服服斜靠在书房的软塌之上,微微摆手:“好了好了,朕知道了。”
端敬皇后再劝:“依臣妾看,陛下当务之急,便是排查身边可疑之人,先脱离了吕严的掌控,再撤下他的首辅之职。至于那个吕金枝,被刺伤之前,她曾与刺客一同躲在太子寝殿的衣柜之中,也十分可疑,这件事指不定就是他们父女俩共同谋划的一出苦肉计,还请陛下暂缓婚事,以保万一。”
温实骏低头打着瞌睡:“行了行了,朕知道了。”
端敬皇后继续进着谗言:“吕严任首辅多年,如今已是权势滔天,听闻就连骁骑营的统领薛思远也与他关系匪浅。此番祭天大典,陛下的禁卫军大部分移到了行宫,京都空虚,仅有两万守城军把守,为防兵变,陛下可派良吉还朝,以备万全!”
温实骏打了个哈欠:“说完了没有?”
端敬皇后挠了挠脑门:“臣妾,说……说完了。”
寝殿中香烟袅袅,熏得人直犯困。温实骏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平静道:“说完了就下去吧,朕乏得很,先去睡个午觉。”
“……”
这二人一走,吕严便从屏风后钻出来,跪在地上痛哭道:“老臣兢兢业业为陛下效劳几十载,却被皇后三言两语说成了乱臣贼子!老臣的闺女舍命救护太子,至今还躺在**昏迷不醒,不想却成了皇后心中的可疑之人!老臣冤枉!老臣那苦命的闺女更加冤枉!”
温实骏抽了抽嘴角,忙上前搀扶:“一大把年纪了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吕严噘着嘴将手从陛下那里抽出来:“你以为老臣哭的是这个?老臣是在心疼这些年辛辛苦苦埋下的暗桩,和辛辛苦苦建立起的暗卫营!”
“啧!”温实骏继续厚着脸皮去扯他的袖子,“小气了不是?你又膝下无子,整日捧着这些东西作甚?将他们交给朕,朕将来传给太子,大齐的一切还不都是太子与金枝二人的?况且,朕也答应替金枝讨回公道,此番绝不再对皇后心慈手软,这不是先前说好的吗?”
吕严便这样乖乖地被温实骏拉到一旁的棋桌前坐着,身子是跟过去了,心里还是觉得钻心地疼。
自打贤贞皇后决定嫁给温实骏的那一天起,吕严便开始暗暗地与他较劲儿,好不容易拼了个势均力敌,这回为了闺女,还是要将苦心经营的一切交出去。
贤贞皇后是他的,吕家苦心经营的一切也是他的,就连他宝贝了一辈子的闺女,将来还是他温家的儿媳!
吕严气鼓鼓地瞪他一眼:“若不是为了替金枝铲除一个恶毒的婆婆,还你乌烟瘴气的后宫一片安宁,老臣何至于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