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一落,门口站着的十二宫人里便走出四个提东西的,恭恭顺顺地进屋,将皇后娘娘的厚礼呈在了桌上。
这可当真是厚礼,大到平时穿戴的金银器物,小到解闷用的书籍毽子,用得上用不上的应有尽有。吕金枝特意看了看,光是其中那柄足金的簪子,少说也值个二百两银子。这么多东西加在一块儿,已经远超过范通那一盒子首饰的价值。
吕金枝笑得含蓄:“娘娘,金枝前一阵才因收了点贺礼身陷囹圄,娘娘转头又给我送来这许多东西,金枝哪里受得起?”此话既是推脱,也是揶揄,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给太子,吕金枝便铆着劲儿地想跟大皇子这边断绝关系,尤其昨夜知道皇后娘娘打着想让她当儿媳妇的主意,吕金枝更是对她以往的示好产生了怀疑。
皇后娘娘听完也不生气,脸上依旧是一派祥和:“本宫赏赐的东西,谁敢说半句不是?来,过来坐。”说着一把将她拉到身侧坐着,继续道,“朝中那些老臣就爱管东管西,不过一盒子首饰,竟也值得大做文章?此事你不必忧心。”
谁不知道颍川王上书正是她的授意?可听她的说法,怎么还有点想帮她做主的意思?
吕金枝忧心忡忡地望向房梁:“怎能不忧心?此事来势汹汹,怕是难以释清。”说着眼神一闪,亲厚地拉着皇后的手道,“颍川王是娘娘的舅舅,要是有娘娘作保,他定不会再与金枝过不去。”
皇后娘娘手上一僵,呆住了。本是来做说客,却险些被这个丫头片子给套进去。调整了神色,皇后惋惜地道:“众多官家小姐中,就属你与本宫最为亲厚,今日颍川王上书之时本宫就曾在明光殿外劝谏,但此事关乎太子,是有关国体的大事,本宫身为中宫之主,也不好过多干涉。”
吕金枝略微失望地缩回手:“那是金枝唐突了。”与刘舒相处是要拼演技,与皇后相处还得拼演技,可见演技这门技艺运用广泛,是安身立命的必学之技。
皇后娘娘斗败了无数妃嫔,将后宫治理得妥妥帖帖,技艺已是炉火纯青。此时她瞧着吕金枝微微失望的神情,忙安慰她道:“幸而此次只收了一盒子首饰,拒了那五万两白银,否则便不是你借机敛财的罪名,怕是连太子也脱不了干系。你且放宽心,待陛下查清此事,定会还你清白。”
这回换吕金枝呆了。若真有那五万两白银,便是欺上瞒下,暗许了范通贪污税银的恶行。而太子奉命督税,若是治下不严,也难逃朝廷的追责。
可刘舒只在衙门状告她收了一盒子首饰,银子的事半句不曾提及,皇后是如何知晓的?
吕金枝讷讷地问:“什么五万两白银?”
皇后微微一笑:“据说范通本想献给太子五万两银子的炭敬,是你拦下的?”
吕金枝瞬间失忆:“有吗?我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此事可大可小,若承认了确有那五万两白银之事,那此事便不再是贺礼与敛财之争,而是当朝储君收受巨额贿赂,纵容下属贪污,掏空国库。即便在陛下的庇护下保得住太子之位,也逃不过举国哗然,更逃不过载事的史官。
原以为皇后打的是搅黄婚事的算盘,没想到她却一直在五万两银子上头打转,可见颍川王的奏疏根本只是个引子,他们真正想对付的,是太子。
想明白这一层,皇后再问,吕金枝都说子虚乌有,笑着挡回去了。
碰了一脑门钉子的皇后娘娘眼见套不出什么,便又将话头引到她与太子的恩怨上:“从前住在此处时,你就常来宫里与我说话,那时才这么高,转眼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她张着手比画,很有一股慈母贤后的味道,“本宫记得,你与太子素来不睦,但凡见面,就将关雎宫里闹得鸡犬不宁。原以为你与良吉才是青梅竹马,当初拟定刘氏为太子妃时,本宫也曾提议将你许给叡王做王妃,没想到,首辅大人入了趟宫,这鸳鸯谱就改了。”
其实只要她不提那五万两银子,一切都好打发。
吕金枝乖顺地道:“女儿家的婚事向来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这回是陛下亲自赐婚,金枝自当遵从。”
皇后却嗔她一眼:“婚事关于女人的一辈子,岂能委屈将就?你若实在心有怨言,本宫倒有个法子可以助一助你。”
“没有啊,没有怨言。”
“……”
吕金枝羞涩垂眸:“金枝愿意嫁给太子。”
“那就好。”既然如此油盐不进,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皇后努力维持着凤仪道了一声恭喜,又闲扯了几句,但不论她说起什么,吕金枝都装傻充愣。
皇后的胸口上下起伏,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最后一句:“天色已晚,你好生歇着,本宫先回去了。”还不等她答话,便带着宫人们走出去。
吕金枝恭送完从地上爬起来,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就着初冬的寒气打了个哆嗦,她心中又隐隐浮上一丝担心。皇后既知道了五万两银子的事儿,那便说明刘家果真与她串通了一气。自个儿这边将口风遮得严实,却不知范通那边会如何应对,来京的路上变数太多,若被皇后的人马拿住什么把柄,抖出实情……
那不仅她与太子的婚事黄了,吕家的千秋大计也黄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清早,同样着急了一夜的太子殿下总算来到关雎宫与她会合。
两人难得见面,吕金枝本想将昨夜的情形告诉太子,哪知太子像丢了魂儿似的,一入门就拉着她东看西看,看完又扑到皇后的赏赐之中左翻右翻。不到片刻工夫,好端端的秉烛轩里就跟遭了贼似的,花瓶倾倒,圆凳侧翻,满桌满地的物什乱成一片。
吕金枝杵在后头直纳闷儿:难道,他掉了宝贝在这儿?眼见太子走进里间,伸手就要去掀那张黄梨木制的床板,吕金枝终于没忍住:“殿下,你在找什么?”
温良景忙活出一脑门的汗:“毒针,毒药,或者别的什么。”瞧着桌上的一盒子糕点,又问,“这些糕点你吃了没?”
吕金枝撸起袖子帮他擦了把汗:“殿下,你宫斗戏看多了吧?”
她说的没错,温良景曾经活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闱里,见过的宫斗戏码数不胜数。他昨夜在太子府中担心了一夜,其实并不是担心与之有关的案情,而是害怕她在吕家被呵护惯了,不懂得宫中的生存之道。
自打她贴上太子妃的标签,她的一言一行都与他密切相关,当年的皇后连储君都敢下手,何况是她呢?瞧着心上人活蹦乱跳地站在面前,且还有精神拿话呛他,温良景心下一松,立马转身将她紧紧抱住:“你没事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晃了晃神,被他这么抱着还挺暖和的。
吕金枝用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也环手抱住他的腰:“殿下放心,皇后娘娘还指着我们吕家帮着她来对付你呢,怎会轻易对我下手?”幼时皇后对吕金枝的亲近他都看在眼里,她的心思他也不是不知情,只是没想到,婚事已赐下多时,她竟还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