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景哂然一笑:“哪里哪里,孤对税务一事一窍不通,这段时日还要仰仗范大人多多指点才是。”
范通放下筷子,拱手道:“太子客气了。往年的税务都是由地方官员核对后上报,今年殿下亲临,老臣自当以殿下马首是瞻。具体如何上报,还是要请殿下示下。”
温良景不解:“孤对地方税务并不清楚,不知范大人所说的‘示下’是何意?”
范通嘿嘿一笑:“殿下有所不知,税收的账目向来视灾年、平年和丰年而定,灾年略少,丰年可翻上一倍不止,至于平年嘛,也就是持中的意思。今年殿下亲临江阴,福泽万民,不知殿下认为,今年是丰年还是平年呢?”
温良景更为不解了:“百姓种地,茶商种茶,皆是靠天吃饭,丰年或是平年,那都要看老天爷的意思,孤又如何能定论?”
范通眉心一皱,这个太子爷,是当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他再而一笑:“哎呀!我的殿下,您是天子之子,又贵为储君,您的意思可不就是老天爷的意思嘛?陛下罚殿下来督税,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想给殿下一个发财的机会。殿下若将丰年的账目报成平年,这匀出来的银子还不都是陛下给您的恩赐?”
温良景神色恍然,执筷的动作却稍稍顿住,眼睛定定地盯在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范通见他恍然的神色,继续说道:“殿下放心,此事你知我知,只要太子一句话,老臣必将把此事办得滴水不漏,不仅让殿下赚得盆满钵满,还让收上去的税银比往年多上一成,届时殿下风光回京,陛下开怀,百官也必定无话可说。”
温良景依然将目光聚在一处,似笑非笑地拿起杯子:“敢问巡抚大人,这多出来的一成税银从何而来?”
自然是底下的人少拿一点,多吐一点出来嘛。巡抚大人呵呵一笑:“我说殿下,这个就不必说得那么明显了吧?”
温良景却眼睛一眯,不依不饶:“孤奉命督税,又是受罚,自然要弄清税务个中的环节。多出来的从哪多的?少了的又去了哪里?范大人不说明白,孤如何能懂呢?”
这……巡抚大人疑惑了,太子此次督税,莫非不是为了赚钱?吕金枝见范通一脸为难,太子又步步紧逼,心下焦炙。人家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装个什么劲儿?此事不摆明了收点拿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吗?非要跟江阴的整个地方官员较真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赶紧出来圆道:“范大人,今日既是为太子接风洗尘,咱们就不谈公务。来,”她举杯,“感谢范大人盛情款待,我吕金枝先敬你一杯。”
范通心下一松,赶紧转脸笑道:“吕小姐客气,来,喝酒,喝酒。”
这一通口风探得是心惊肉跳,太子看起来油盐不进,大有要借此惩治贪腐风气之意,若不是吕金枝出来打圆场,此事还不知如何收场。
酒足饭饱之后,范通见太子始终一脸正气,便找了个回府办公的由头遁走了。打算回去再摆一桌,跟底下的一干小弟商议应对之策。若太子肯清清闲闲等着分钱便罢,大家都愿跟太子一条心;若当真要断了大家的财路,那也无妨,大不了跟底下的人商量多吐一些;若他还打算回京参上一本……哼!那就别怪自己不得人心!
正想到关键处,身后忽然传来吕金枝的声音:“范大人,范大人留步!”
范通听见叫唤,赶忙收起狠绝的神色,满脸堆笑:“不知吕小姐有何指示呀?”
吕金枝笑得一脸老成:“不敢不敢,不过是想提点提点范大人,方才太子在席上的话,大人切莫当真。”
范通神色一滞:“吕小姐的意思……”
吕金枝回头四望,确定周围没人,笑着道:“如范大人所言,陛下既给了太子督税的差事,便是想给太子一个发财的机会。虽说圣意如此,但明面上总归是担着个受罚的名头,太子畏惧悠悠众口,有些话不便明言啊!”
范通呆滞的神色逐渐露出喜色:“小姐的意思……太子并非要与我等作对?”
她神情微嗔:“巡抚大人想哪去了?太子根基维稳,拉拢大人还来不及,又如何会与大人作对?”说着莞尔一笑,轻轻拍一拍巡抚大人的手背,“我来就是想告诉大人,税银一事,大人往年是怎么办,今年还是怎么办。”
范通一听,喜出望外:“得小姐此言,老夫就明白了。”
水至清则无鱼。太子整天在东宫读书写字,难道还真以为这些人当官是为了造福百姓?狗屁!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打江山时,尚还需粮饷来招兵买马,若不给底下的人点甜头,人家凭什么拥护你追随你?
吕金枝见范通喜上眉梢,脸色一正:“不过,明白归明白,范大人应当知道,朝中上下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太子,为免被抓到什么错处,大人行事切不可招摇,一切该说的说,该做的做,即便在太子面前也要如此。”
范通见此,立刻诚惶诚恐,连连称是。
吕金枝继续说道:“另外,大人必须要拿得出一份过得去的账目,让殿下过得了目,在朝中交得了差。”
范通嘿嘿一笑:“还请小姐放心,老夫为官多年,定不会给小姐和殿下惹麻烦。若日后上头当真查出什么端倪,一切也皆是老夫的不是。”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吕金枝会心一笑:“那就祝范大人招财进宝,步步高升?”
范通更是笑得合不拢口:“承小姐吉言,承小姐吉言!”
目送范通的马车消失在街头的拐角,吕金枝总算松了口气。此人任江阴巡抚多年,早就将此处的官场经营得如铁桶一般,太子若想在此时整治贪腐之风,绝对讨不着好。都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要是强行跟他作对,就等同得罪了江阴所有的地方官员。好在自个儿在家中耳濡目染,对官场之事甚是熟练,给范通吃下这样一颗定心丸,总算是可以高枕无忧了。
吕金枝得意地拍拍手,径直上了楼。
范通这边是说通了,太子那里还需要再说道说道,否则明日到衙门一走,温良景还不气得跳脚?哎,真是替他操碎了心。
吕金枝一边摇头,一边轻轻拍打着太子殿下的房门:“殿下,你在屋里吗?”
屋里一阵乱响,却无人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