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舒脸色一僵,眼泪又夺眶而出:“吕姐姐思虑周全,都是妹妹的不是,巴巴地跟来,反倒成了殿下和姐姐的负担。”她委屈地朝车头一望,起身道,“妹妹下去便是。”轻轻将帘子掀开,一旁的温良景却半分没有要拉她的意思,只将眼睛盯着吕金枝,笑得意味不明。刘舒抬着一只脚,跨也不是,不跨也不是。
倒是吕金枝看不下去了。这位娇滴滴的刘大学士之女明明是他请上来的,此时人家要走,他又不阻不拦,只看着自己得意地笑。他得意地笑……莫非是想看我如何接招?吕金枝深吸一口气,若真让她屈身走路,日后传出去,本小姐继“猛虎”之后势必又要落个刻薄之名。
罢了罢了。她抓着刘舒的袖口将她扯回去,继续拼演技:“姐姐不过说说而已,妹妹这又是何必?难道刘妹妹千金之身,还没有一只畜生尊贵?”
温良景抖抖眼角,直觉她这一句说得甚是霸气。
刘舒目光盈盈,望望太子,又看看悉心劝慰的吕金枝,抬袖子将脸上的泪痕擦去:“舒儿自知累赘,不愿连累殿下和姐姐。”
话虽这样说,但臀下却丝毫未动。
吕金枝眼睛一眯。这个刘舒!劝也劝过,留也留了,给了台阶又不愿意下,难道还想老子求你不成?她一时耐心全无,抄着手倚靠在身后的窗门上:“既然刘妹妹一定要自轻自贱,那我这个姐姐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此话一出,刘舒果然一转话锋:“吕姐姐莫要动怒,是妹妹小气了,妹妹不走便是。”
吕金枝早料到她是假意推脱,懒得搭话,干脆转过脸,盯着马车外一排排倒退的松树。
半晌,刘舒的声音软软地传过来:“此去江阴百里,殿下和姐姐又没带婢女,舒儿愿为奴为婢,只求报答殿下万一。”
吕金枝更是连身子也转过去,只当没有听见,专心欣赏路上的风景。这是她头一回离京,对京外的景色很是新奇,与其跟居心叵测的刘小姐拼演技,还不如看看车外的景致来得惬意。
磕磕绊绊地行了两日,第三日晌午,总算是到了江阴。
都说江阴的巡抚为官老道,所言果然不虚。巡抚大人范通知道太子受罚到此,不便招摇,便只亲自带了一队官兵相迎,一顿溜须拍马后,既未请太子过府,也未着急办公,而是将太子一行领到了早已布置过的驿馆里,安排丫鬟仆从小心地伺候着,又端来酒菜,好吃好喝地陪着,既不失周到,又显得低调。
温良景对此甚是满意,大手一挥,便招呼两位婢女一起坐下。
范通斟酒的动作稍稍一顿,悄悄觑了眼太子身边的两位女子。一位明眸皓齿,一位皎若秋月。他心道,如此姿容,又能与太子同座,定不是普通的婢女,赶紧让人添碗加筷,又替吕金枝和刘舒各斟上一杯。
刘舒垂首一笑:“有劳巡抚大人了。”
范通笑出满脸的褶子:“远来都是客,姑娘客气了。”说着看向一旁的太子,“敢问太子殿下,这两位姑娘当如何称呼呀?”
温良景看看吕金枝,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姓吕,范大人就称她吕姑娘吧。”
能跟着太子入座,又碰巧姓吕,范通眼角一跳,颤颤巍巍地朝她望去:“莫非……莫非这位就是首辅大人之女,未来的太子妃?”
温良景没有说话,只端起酒杯浅浅地品了一口。
巡抚大人向来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瞧着太子此番动作,赶忙咧嘴笑道:“哎呀,老臣有眼不识,自罚一杯赔罪。”他端起酒杯,“还请吕小姐日后在首辅大人面前多多美言哪!”
吕金枝爽快陪饮:“好说,好说。”
“那另一位……”范通放下酒杯,看向右手边的刘舒。太子也顺眼望去,考虑到刘舒是躲婚出逃,不宜暴露人前,便道:“这位是孤的婢女,亦舒。”
巡抚大人立马长长地“哦”了一声,再无下文。都道吕家有女猛于虎,有她坐镇,太子自然是不敢享齐人之福。既说是婢女,那便真的是婢女无疑了。还是讨好这位权倾朝野的未来太子妃要紧。
范通一面想着,一面站起来继续给吕金枝斟酒。
而无人察觉,刘舒正垂着脑袋咬着唇,手指狠狠地挠着桌下的条凳。
刘舒的父亲官居五品,虽跟吕严的正一品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但也同是内阁的辅政大臣,同样对朝中的政务有着决策权。奈何吕严行事霸道,不仅处处压着她父亲,就连她的亲事也要争抢。一路上看着太子对吕金枝含情脉脉,此时又将自己说成一名普通的婢女,刘舒心里不平衡了,甚至有些扭曲了。
为免将阴郁的情绪暴露人前,刘舒起身道:“大约是乘车的缘故,舒儿没什么胃口,就先行上楼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范大人觉得没必要在意一名婢女。
吕金枝觉得文人就是娇气。
只有温良景似乎看出了点端倪,微笑着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去厢房休息吧。”
刘舒垂首行了个礼,转身上了楼。
没了插不上话的婢女,桌上的气氛似乎更活跃了些,三个人推杯换盏,聊得好不开心。
众所周知,每年的税收是众官员敛财的大头,此次太子督税,以范通的老练,能不先趁机在桌上探探口风?方才有婢女在场,许多话不能明示,此时仅剩三人,反倒让范通放松不少。
他殷勤地给太子夹了口菜,笑出两颗大金牙道:“蒙朝廷信任,老臣才有幸担任江阴的巡抚,不瞒太子,此地富庶,每年的税收甚为可观!陛下给太子殿下这样一份差事,足以证明太子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