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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炉香（第2页）

朱笔在奏章上顿了一下，洇开一小团红墨，明昭抬起眼：“衔玉出生那个？”

郑福海见太子终于有了反应，忙道：“正是。听说是为着逼死母婢的事……”

话音未落，明昭的脸色已沉了下来：“堂堂国公府，竟闹出这等有辱门风的丑事。贾政身为工部员外郎，连家宅都治理不清，谈何为官理政？”

殿内侍立的宫人皆屏息垂首，郑福海更是跪伏在地：“殿下息怒。”

明昭起身踱至窗前：“传孤口谕，着贾政即日整顿家风。若是连子女教养都疏于管教，这工部的差事也不必再做了。”

“是，奴才这就去传旨。”

郑福海领命退下，殿内重归寂静。

此时的潇湘馆，黛玉正伏在窗下小案前抄写《往生咒》。

紫鹃打起帘子端着茶进来，见黛玉笔下字字清峭，如竹叶经霜，不由轻声道：“姑娘歇会儿吧，金钏若在天有灵，定会感念姑娘这片心。”

黛玉没有抬头：“总要把这页抄完才好。”

紫鹃迟疑片刻，劝道：“宝二爷伤得不轻，姑娘当真不去瞧瞧？”

黛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淡然道：“他有老太太疼着，太太护着，姐妹丫鬟们围着，不缺我一个。”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紫鹃心头一凛。

她望着黛玉清瘦的侧影，此刻才明白，因着金钏的事，姑娘心里对二爷，终究是有了芥蒂。

但想到贾母素日待姑娘的情分，紫鹃只得轻声劝道：“姑娘说得是。只是老太太素日最疼姑娘，若是见姑娘不去，只怕要多心。不如，就去略坐坐，只当给外人看？”

黛玉抬眼看向紫鹃，见她眼中满是恳切，终是轻叹一声：“罢了，就去走一遭罢。”

主仆二人出了潇湘馆，见园中仆妇奔走，个个神色慌张，及至怡红院，却见院里静悄悄的，竟不见一个人影。

“怎么不见人？”紫鹃低声道，“姑娘稍待，奴婢去找找人。”

黛玉立在院中那株海棠树下，望着满树红艳，不免想起那日宝玉送来的桃花。正出神间，忽听得里间传来细微的人语声。她迟疑片刻，终是轻步走上台阶，悄悄掀帘进了外间。

隔着珠帘，只见宝钗坐在宝玉榻前的绣墩上，微微倾身，柔声问道：“这会子可好些了？”

宝玉勉强笑道：“好些了。”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前那般昏沉，心中宽慰了些，不觉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

话到一半，她猛地收声，自知失言，顿时飞红了脸，忙低下头去，其中娇羞之态，竟是难以形容。

宝玉听得这话语亲切，又见她欲语还休的模样，心中大畅，连背上的疼痛都忘了，只痴痴地望着她出神。

黛玉立在帘外，静静看着里间的光景，忽觉心灰意冷，她悄悄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像不曾来过一般。

恰好紫鹃寻来，见黛玉面色苍白，紫鹃忙扶住她，低声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摇摇头：“回吧。”

“姑娘不进去了？”

黛玉自嘲一笑：“这里热闹得很，何须我再凑趣。”

回到潇湘馆，紫鹃见黛玉神色不对，忙去点了一炉安神香。青烟袅袅升起，初时凝而不散，笔直如柱，继而随风舒卷，渐渐散去。

黛玉望着变幻不定的香烟，心中一片清明。

“原来这世间的情意，也不过是一炉香罢了。”

这些年来，自己心中那份若有似无的女儿情思，便如此刻这炉香烟，未及分辨，就已萦绕心头，朦朦胧胧的，总也看不真切。

可他的情意，昨日予金钏，今日赠宝钗。明日，又不知会飘向谁。

于是自己的这缕心事，像这香雾一般，风一来，就轻轻散了。

紫鹃将凉茶泼去，换上新茶，见她望着香炉出神，放低了声音：“姑娘，用些茶吧。”

黛玉接过素瓷茶盏，又放下。

她看着那炉香一点点燃尽，最后一缕青烟在空中打了个转，终于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