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车上,我们都沉默着。车窗外的景色依旧,但车内的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一种沉甸甸的、关于生命本身的思考,弥漫在空气中。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老东巴吟诵的画面,村民平静而虔诚的脸,以及那个流泪却克制的女人,和那个眼神迷茫的男孩。
“你还好吗?”林夕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带着担忧。
我睁开眼,看向她。她的眼神里有关切,也有一种共享了某种深刻体验后的连接感。
我点了点头,出乎自己意料地,并没有感觉到预想中的情绪低落或崩溃。反而,内心有一种奇异的平静,像被一场庄重的雨水洗涤过。
“我好像……没那么害怕了。”我轻声说,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确认。
林夕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心疼,然后化为更深的温柔。她将我揽过去,让我的头靠在她肩上。
“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苏晴。”她低声说,声音透过胸腔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震动,“但我们活着的人,更要用力地活好每一刻。就像……就像那些村民,他们悲伤,但他们也在认真地送行,认真地继续生活。”
用力地活好每一刻。
这句话,在此刻听来,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分量。它不再是一句轻飘飘的励志口号,而是基于对生命有限性的认知后,一种主动的、负责任的选择。
我想起了我那些在抑郁发作期浪费掉的、沉沦在黑暗中的日日夜夜。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而我现在,在林夕的帮助下,在丽江的阳光下,在刚刚目睹的那场古老送行仪式后,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更“用力”地去抓住生的实感?
回到“听雪”客栈,已是傍晚。院子里,和姐正在给那些花草浇水,夕阳给她和那些植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只橘猫慵懒地躺在石阶上,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生机勃勃。
这个词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晚饭时,我比平时多吃了一些。和姐似乎察觉到了我们情绪的不同,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给我们添了菜。
晚上,我再次坐到了笔记本电脑前。屏幕的光亮起,我没有犹豫,手指落在键盘上。
今天,我没有写和林夕的温暖瞬间,也没有写内心的纷乱思绪。我写下了那个纳西村落,写下了那场名为“什罗务”的仪式,写下了老东巴苍凉的吟诵,写下了村民平静的悲伤,写下了那个男孩迷茫的眼神,也写下了和师傅那句“是回归祖先之地的开始”。
我将今天的所见所感,用我自己的方式,记录了下来。文字不再是为了疗愈,也不是为了取悦,更像是一种整理,一种对生命态度的学习和内化。
写到最后,我敲下这样一段话:
【我曾以为死亡是最终的惩罚,是黑暗的吞噬。但今天,在一个遥远的村庄,我看到人们如何用庄严的仪式,为灵魂铺就一条通往光明的归途。悲伤依旧,恐惧却似乎被稀释了。如果死亡可以被如此郑重而充满希望地送行,那么活着,是否更应该被郑重而充满希望地对待?】
我停下手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夕不知何时来到了我身后,她俯身,从后面抱住我,下巴搁在我的头顶。
“写完了?”她轻声问。
“嗯。”我向后靠进她怀里,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心跳。
“写得很好。”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真的很好。”
我知道,她懂的。她懂我今天经历的冲击,懂我此刻内心的波澜。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窗外,丽江的夜色温柔,繁星点点,仿佛与白天那个山坳里指引灵魂的号角声遥相呼应。
生命是一场盛大的遇见与告别。而我,在经历了最深的黑暗后,似乎终于开始学习,如何更勇敢地面对告别,以及,如何更珍惜当下的遇见。
那簇心中的火苗,在经历了生死边界的洗礼后,似乎燃烧得更加稳定了。它不再畏惧阴影,因为它知道,光影相生,死生契阔,本就是生命最真实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