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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事与生机(第1页)

在丽江的时光,像被拉长的麦芽糖,柔软、黏稠,带着淡淡的甜味和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周姐带来的现实压力,被林夕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挡在了“听雪”客栈的门槛之外。我们依旧每天睡到自然醒,在和姐准备的早餐香气中开始一天,然后在古镇的石板路上漫无目的地消磨时光。

我开始了林夕提议的“自由书写”。不再为项目、为读者,只为了记录,为了倾诉,甚至只是为了清空脑海里那些盘旋不去的思绪。有时是在清晨醒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用手机备忘录记下刚离开的残梦碎片;有时是在午后阳光最好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在纸质笔记本上写下对林夕某个瞬间的观察;更多时候是在夜晚,像昨晚那样,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下大段大段缺乏逻辑却情感充沛的文字。

这个过程,像是一种精神上的理疗。我不再苛求文字的精准与结构的完美,只是允许情绪和记忆自然流淌。那些被压抑的、忽略的细微感受,找到了一个安全的出口。林夕从不主动要求看我所写的内容,只是在我偶尔与她分享一两句时,她会认真地听着,然后给出一个拥抱,或者一个落在发间的轻吻。

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帮我重建与内心、与文字之间最本初的、愉悦的连接。

这天上午,我们决定去一个更偏远些的、据说几乎没有任何商业化的纳西族村子看看。和姐帮我们联系了一位相熟的本地司机和师傅,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憨厚的中年纳西族汉子。

车子驶出白沙古镇,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攀爬。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粗粝,植被不再那么茂密,裸露的红色岩土和低矮的灌木丛多了起来。和玉龙雪山主景区方向的熙攘不同,这条路显得格外寂静,偶尔能看到零星的、用石头垒砌的低矮房屋散落在山坡上。

“快到了。”和师傅操着带有浓重口音的普通话,指了指前方一个坐落在山坳里的村落,“那就是吾沙村,我们纳西老辈人住的地方,比下面(指白沙、大研)味道正多喽。”

村落越来越近,能看清那些饱经风霜的木质建筑,黑色的瓦片,以及墙上用白色颜料绘制的、已然斑驳的东巴文符号。一种原始、质朴、甚至略带苍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然而,就在车子即将驶入村口时,一阵异于寻常的声响打破了山间的宁静。

不是欢快的纳西古乐,也不是日常的鸡鸣犬吠。那是一种沉郁的、反复吟诵的调子,夹杂着鼓声和某种类似海螺号角发出的悠长呜咽。声音来自村落深处,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庄严肃穆的力量。

和师傅放缓了车速,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神情变得郑重起来。他低声对我们说:“村里有‘白事’了。”

白事。丧事。

我的心下意识地一紧。对于死亡,我始终怀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它与我疾病中最黑暗的部分紧密相连,代表着终结、虚无和不可控的失去。以往,哪怕是听到相关的字眼,都会让我情绪低落许久。

我下意识地看向林夕,发现她也微微蹙着眉,但眼神里除了些许意外,更多的是一种沉静的观察。

“我们……要不下次再来?”我轻声提议,不想打扰这份悲伤,也更不想让自己陷入不必要的情绪低谷。

和师傅却摇了摇头,将车子在村口一片空地上停稳,熄了火。“不用避的。我们纳西人看待‘白事’,和你们城里人可能不太一样。”他推开车门,“这是人生很重要的一程,是回归祖先之地的开始。是悲伤,也是……一种圆满。客人来了,也是缘分,远远看看,不打扰就好。”

他的话,带着一种来自古老生活哲学的平静力量。我犹豫了一下,看向林夕。

林夕握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干燥而温暖。“既然来了,就看看吧。”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也许……和师傅说得对,看看不一样的生命态度,不是坏事。”

我们下了车,跟在和师傅身后,沿着村中的石板小路,向着那吟诵声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越往村里走,气氛越是不同。并没有预想中嚎啕大哭的悲恸场面。村民们穿着日常的服饰,脸上带着哀戚,却并不慌乱。他们安静地聚集在一户有着宽敞院落的木楞房前,院子里烟雾缭绕,似乎正在焚烧着什么。

一位身穿东巴服饰、头戴五佛冠的老东巴,正站在院子中央,手持法器,用一种古老而苍凉的声调吟诵着东巴经卷。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带着某种独特的节奏感,仿佛在与另一个世界对话。周围的村民安静地聆听着,眼神虔诚。

和师傅站在不远处,低声向我们解释:“老东巴在为他(逝者)引路,超度他的灵魂,沿着祖先迁徙的路线,回到祖地‘居那若罗’神山。这是‘什罗务’,我们纳西人最隆重的丧葬仪式。”

他的解释,为我眼前这幅场景注入了更深层的文化意涵。这不是简单的告别,而是一场庄严的送行,是相信灵魂不灭、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的仪式。

我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院落角落。那里,几个穿着孝服的家属正安静地跪坐着,其中一个中年女人默默地流着泪,但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她身边一个半大的男孩,则睁着一双清澈却带着迷茫的眼睛,看着老东巴的方向。

悲伤是真实的,但在这里,悲伤似乎并非唯一的主题。它被纳入了一个更宏大、更古老的叙事里——关于生命循环,关于灵魂归处。这种对待死亡的坦然和仪式感,与我认知中那种被恐惧和绝望笼罩的终结,截然不同。

我忽然想起了我中学时,因为无法承受霸凌带来的痛苦,曾无数次在脑海中构想过死亡。那时的我,将死亡视为解脱,但也视之为最深的黑暗和惩罚,是对自我存在的彻底否定。我恐惧它,又有时会被它诱惑。

但此刻,在这个遥远的纳西村落,看着这场为逝者举行的、充满敬畏与希望的仪式,我内心某种关于死亡的、坚冰般的恐惧,似乎被撬开了一丝缝隙。

死亡,或许不全是黑暗和虚无。它也可以被赋予意义,被视作一段漫长旅程中的必要驿站,是回归,是另一种开始。这种认知,并非消除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却为生者提供了一种面对巨大悲伤时的、可以倚靠的精神框架。

林夕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感受着这肃穆而奇异的气氛。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也微微有些沉重,显然也被这古老而直接的生死场景所触动。

老东巴的吟诵声持续着,鼓点沉稳,海螺号角偶尔响起,悠长而空灵,仿佛真的能穿透云霄,为灵魂指引方向。

我们在村口停留了大约半个小时,没有靠近,没有打扰,只是作为两个偶然闯入的、带着敬意的旁观者。直到仪式的一个阶段似乎告一段落,村民们开始有序地忙碌起来,准备接下来的环节,和师傅才示意我们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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