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成了每日的酷刑。即便内衬已换了软绸,太子朝服的硬挺轮廓与繁复绣纹依旧是一种无形的压迫。他不得不更加频繁地屏退左右,独自在寝殿内处理那羞于示人的不适。
这夜,他沐洗过后,照例挥退宫人。指尖蘸取最后一点莹白的药膏,正要涂抹,目光却落在叠放在一旁的中衣上。那不是平日惯穿的素色软缎,而是一件月白色的新衣,料子极其柔软亲肤,触手微凉滑腻,似江南最上等的绉纱。更奇的是,胸前对应那难受之处,竟细心地衬多了一层极薄极软的棉垫,剪裁巧妙,与外层衣物浑然一体,穿上后既不觉突兀,又极大减少了摩擦。
顾清淮微微一怔。他并未吩咐尚衣监做此等改动。宫中制衣皆有定例,谁会如此揣摩他的不便,且做得这般,不着痕迹。
一个名字悄然浮上心头。
他穿上那中衣,柔软的衣料贴合肌肤,果真舒适许多。那层薄棉垫的存在感极低,却恰到好处地提供了呵护。他对着镜中看了看,外袍罩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心中那股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是感激,是窘迫,更有一丝被看穿所有狼狈后的无力与恼怒。她总是这样,悄无声息地介入他最私密难堪的境地,施以援手,却又摆出一副全然公事公办的模样,让他连发作都找不到由头。
这种无处不在,冷静到近乎残忍的体贴,比直接的嘲讽还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夜深人静,他躺在榻上,却无甚睡意。孕腹沉甸甸地压迫着腰肢,孩子不安分地动着,胸口依旧有些闷胀。然而那身特制的中衣的确减少了诸多不适。他辗转反侧,脑中纷乱。
忽然,外间极轻微的一声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似是剪刀轻放在案上的声音。
他心下微动,悄然起身,披了外袍,无声地走到寝殿与侧间相隔的云母屏风后,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只见侧间烛火如豆,陆参商并未歇息,正坐在灯下,手中拿着针线,低头缝制着什么。她神色专注,指尖灵活地穿梭,一旁还放着几块他眼熟的柔软料子,正是他那件中衣的材质。
她是在,连夜赶制?
顾清淮屏住呼吸,静静看着。烛光勾勒出她低垂的侧脸,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有些淡漠,仿佛手中做的不是一件关乎太子隐秘的体贴衣物,而是最寻常不过的活计。
可那飞针走线的细致,那偶尔拿起布料在灯下比照尺寸的专注,却又明明白白地诉说着她的用心。
他看见她揉了揉眉心,似是有些疲惫,却并未停下手中的活计。
一股极其陌生的酸涩感猝不及防地击中顾清淮的心口。那感觉来得汹涌,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后退一步,背靠在冰冷的屏风上,心脏怦怦直跳。
为何要做这些。
既然怕他,厌他,为何还要做到如此地步。
仅仅是因那一损俱损的利益关联么。
他不懂。
良久,外间的烛火熄灭了,细微的响动也归于沉寂,想是她已做完歇下。
顾清淮却依旧僵立在黑暗中,许久未曾动弹。那件新中衣柔软地贴着他的皮肤,仿佛还带着灯火的余温,也带着那个女子沉默无声的,令人费解的守护。
夜色浓重,万籁俱寂。
唯有他那颗纷乱的心,在胸腔里,一下下,沉重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