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是何时停的。
天光从厚重的云层缝隙中艰难地透出,照亮了那座孤零零的新坟。泥土尚带湿气,一块粗粝的青石立于坟前,上面以大力金刚指力刻着“契丹莽夫萧峰之妻阿朱之墓”几个大字,字迹深陷,仿佛倾注了刻字人所有的悲恸与悔恨。
萧峰跪在坟前,高大的身躯佝偻着,如同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千万年的石像。他身上的衣衫依旧湿透,混杂着泥泞和早已干涸发暗的血迹。他没有流泪,自那夜雨中长啸痛哭之后,他的眼泪仿佛已经流干了。只是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吓人,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与死寂。
他就这样跪着,从黎明到日暮,不吃不喝,不言不动。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也一同埋葬在这座土坟之中。
阿紫被朱丹臣等人强行带离了小镜湖,段誉亦因大理国内急事不得不匆匆离去。这片荒僻的山谷,如今只剩下他,和这座新坟。
还有,那一道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淡薄得随时可能消散的魂影。
灵溪悬浮在距离坟茔不远的一棵枯树旁,魂影黯淡,气息微弱。强行干预阿朱生死、承受萧峰极致悲怆情绪的冲击、以及最后融合那片妖魂碎片,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量。此刻的她,比初至聚贤庄时还要虚弱。
碎片融入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的微弱恢复,更有一股沉重的情感残留——阿朱对萧峰深沉的爱恋、赴死时的决绝与解脱、以及对妹妹阿紫最后的牵挂。这些情绪如同冰凉的溪流,在她妖魂中缓缓流淌,让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痛苦,有了更深切、更具体的体会。
她“看”着他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感受着他心中那滔天的悔恨与自我毁灭的倾向,一股莫名的焦急在她心中蔓延。他不能就这样倒下!
夜幕再次降临,山谷中刮起了凛冽的寒风。萧峰依旧跪在原地,嘴唇干裂,脸色灰败,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开始微微颤抖。他的目光,从坟茔缓缓移开,投向了远处在夜色中更显险峻、如同巨兽脊背般的雁门关山脉。
那里,是他父母殒命之地,如今,也成了他心爱之人长眠之所。
一种强烈的、想要终结这一切痛苦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报仇?真正的仇人是谁?是那迷雾般的“带头大哥”,还是这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宿命?亦或是……他自己?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双腿因为长跪而麻木僵硬,险些摔倒,但他稳住了。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阿朱的坟墓,仿佛要将这墓碑的每一道刻痕都印入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雁门关那陡峭的悬崖方向走去。
他要去那里,从父母殒身之处跳下去,结束这充满痛苦与荒谬的一生。
灵溪的魂影猛地一颤!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萧峰身上那股决绝的死志!
不行!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那原本黯淡的魂影爆发出最后的光亮,如同扑火的飞蛾,瞬间飘至萧峰的面前,试图阻挡他的去路。
“让开。”萧峰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穿透了灵溪的魂影,只看得到那诱惑他终结一切的深渊。
灵溪没有让开。她的魂影在夜风中摇曳,光芒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溃散。她张开双臂,尽管那手臂是虚幻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峰仿佛没有看到她,或者说,他不在意任何阻碍了。他继续向前走,径直穿过了灵溪那虚幻的魂体!
就在他身体穿过魂影的刹那,一股冰冷刺骨、却又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触感,如同电流般掠过他的全身,让他麻木的心神猛地一悸!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识海中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恳切:
“站住……”
萧峰的脚步,倏然顿住。
他猛地回头,看向那团因为强行传递意念而光芒更加黯淡、几乎透明的粉色光影。这是……她的声音?她第一次……对他说话?
“你……”萧峰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却不知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