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条浑浊、冰冷的长河里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感知到的是后颈传来的一阵闷痛,提醒着海莲娜不久前遭受的精准打击。紧接着,是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痛感,以及一种被紧紧束缚、无法自由活动的禁锢——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坚韧的绳索捆绑着。
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眼球转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简陋、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房间。墙壁是粗糙的、没有经过任何粉刷的灰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缝隙里能看到深色的苔藓痕迹。天花板很低,给人一种压抑感,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开在高处、狭窄得只容一只猫通过的铁栅栏小窗,吝啬地投下一束昏黄、带着尘埃飞舞的下午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潮湿石头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消毒药水和某种廉价熏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梅林啊……她这是在哪?教廷的某个据点?还是某个临时牢房?这环境,这待遇,跟她那间铺着柔软地毯、有着星空天花板的拉文克劳卧室比起来,简直是乞丐版中的乞丐版!千年幽灵生涯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尝试悄悄调动一□□内的魔力,结果令人沮丧——就像试图用一根吸管去搅动凝固的混凝土,纹丝不动。看来教廷对付巫师俘虏很有一套,某种抑制魔力的结界或者药物正在发挥作用。导致她现在跟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小女孩没什么两样,除了脑子里多了一千年的唠叨和悔恨。
完了完了,这下真成砧板上的鱼了。罗伊纳姐姐!埃利奥特长老!你们家的宝贝(虽然是次等的)妹妹小姐被抓了!快来捞人啊!虽然大概率打不过那个红发矮子……啊呸,是那个身手可怕的红发少年。
就在她内心戏十足地哀嚎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了清晰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皮革靴底敲击在石板上,发出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这个房间而来。
海莲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多想,她立刻重新紧紧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装出一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孱弱模样。虽然演技可能有点浮夸(毕竟一千年没演过戏了),但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定对方是个观察力不那么敏锐的家伙呢?
门轴发出缺乏润滑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推开了。
脚步声进入了房间,在她附近停了下来。海莲娜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她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颤动一下,心里默念:我是昏迷的小孩,我是昏迷的小孩,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进来的人,正是戈德里克。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便于行动的暗色战斗装备,穿着一套简单的、略显宽大的白色亚麻布常服,样式朴素,看起来像是某种内部人员祷告时穿的袍子,衬得他那头红发更加醒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翠绿色的眼眸扫过地上蜷缩着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小女孩。
他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聊的语气开口:“别装了。你的睫毛在抖。”
海莲娜:“……”内心小人瞬间倒地不起。出师不利!第一回合就被KO!这红毛小鬼啊不是,教父的观察力原来这么毒的吗?!
她认命地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算你狠”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这次是真的有点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因为被绑着,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和狼狈。“……这是哪里?你……你想干什么?”
戈德里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房间唯一的一张破木椅子旁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却依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直视着海莲娜,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得像个棒槌:“你,见过一个叫艾莉丝的女人吗?红头发,绿眼睛,长得……还算漂亮?”
艾莉丝!戈德里克母亲的名字!海莲娜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在找她!直接问出来了!这让她怎么回答?说见过,还接收了你妈的临终托付和两件一看就非同小可的信物?那她估计下一秒就要从“待审问俘虏”升级成“需要立刻净化的重要知情者”了。说没见过?谎话太容易被戳穿,而且显得她毫无价值,很可能被当成普通小巫师随手处理掉。
电光火石间,海莲娜做出了决定——说一部分真话,但关键部分模糊处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暂时保命的策略。
“……红头发,绿眼睛的女人?”她微微蹙起眉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不确定,“好像……有点印象?之前在森林里……是遇到过一位女士,头发颜色很漂亮,像火焰一样……她好像……受了伤,很匆忙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观察着戈德里克的反应。
戈德里克在听到“受了伤”时,交叠的膝盖上,放在上面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锐利地盯着海莲娜:“然后呢?她跟你说了什么?给了你什么东西?”
来了!关键问题!海莲娜心里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信物,对方很可能有探测魔法或者只是直觉。矢口否认太假,但直接把东西交出去?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强烈阻止她这么做。时候未到……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赌戈德里克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喜欢与人接触的洁癖(或者说是某种界限感)。
她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里故意带上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和……一丝狡黠:“她说了什么……我有点吓坏了,记不太清了。至于东西嘛……”她拖长了语调,歪着头看着戈德里克,甚至还努力动了动被绑着的手腕,“我身上就这么点地方,你觉得我藏了东西?那你……自己搜搜看呗?”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戈德里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泛起了一层明显的、混合着惊愕和恼怒的红晕。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半度,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气急败坏:“你!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简直……不知羞耻!”
海莲娜差点笑出声。赌对了!这家伙果然吃这套!她立刻乘胜追击,用一种更加天真无邪(假装)、又带着点“你们麻瓜真奇怪”的语气说道:“那怎么了?我们巫师都不太在乎这个的。什么男女,女男,男男,女女在一起都很正常啊。照你这么说,我还男男有别呢!害,你们这些教廷的人,思想真迂腐~”
“迂……迂腐?!”戈德里克显然被这番离经叛道(在他看来)的言论冲击得不轻,他翠绿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海莲娜,手指都有些发抖,“你……你胡说八道!这是……这是基本的礼仪和规范!是……是……”他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显然他接受的教义里没有应对这种奇葩言论的标准答案。
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怒、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样子,海莲娜差点没忍住笑场。谁能想到,外面那个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绯红利刃”,私底下居然是个会因为“男女有别”而脸红跳脚的……纯情少年?这反差萌也太致命了吧!可惜了这张还挺好看的脸,居然长在这么一个死脑筋的教廷狂信徒身上。
最终,戈德里克似乎意识到跟这个“毫无廉耻”的小女巫争论这个只会让自己更生气。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胸口微微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海莲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牙尖嘴利!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就在这种极其折磨人的拉锯战中度过。戈德里克试图用各种方式盘问海莲娜关于艾莉丝的下落、拉文克劳家族的情报、以及其他任何他觉得有价值的信息。而海莲娜,则充分发挥了她作为千年幽灵(以及十岁熊孩子)的智慧与无赖,将“装疯卖傻”、“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等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们家族有多少巫师?”
“唔……没数过耶,大概比你们教廷的规矩少一点?”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
“看书啊,学习啊,偶尔逗逗猫头鹰,或者在城堡里玩捉迷藏?你们呢?除了抓人和祷告,还有别的娱乐活动吗?”
“艾莉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哎呀,都说了记不清了嘛……可能问了我吃没吃饭?或者夸我头发颜色好看?”
戈德里克被气得几次差点暴走,他那张俊秀的脸绷得紧紧的,翠绿色的眼眸里怒火与无奈交织。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审讯对象”!打又不能真打(至少现在不能),骂又骂不过,讲道理对方根本不听!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和逻辑正在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巫一点点磨光。
等到窗外那点可怜的阳光彻底消失,房间里只能依靠墙壁上一盏昏暗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法石灯照明时,戈德里克终于放弃了。他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因为“战斗”了一下午而显得有些疲惫、但海莲娜的眼神依旧亮晶晶,戈德里克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呵,你最好明日也有这样的活力。”他指的是明天很可能要进行的、更正式的、可能带有刑讯性质的公开审问。
海莲娜心里一沉,但面上却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放心,保证精神抖擞,让你见识一下拉文克劳的‘活力’!”
戈德里克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海莲娜一个人,和被束缚的无力感。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叹了口气。虽然嘴上占了便宜,但处境依然危险。拉文克劳的救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