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将文书轻轻放回案上,手指在冰凉的锦帛上停留了片刻。
“使君!”
王恢终于忍不住,声音发颤。
“这……这如何使得!我军新经苦战,伤亡甚重,亟需休整补充!此刻调走精锐,抽空军资,无异自毁长城!那张昌残部尚在流窜,五溪蛮态度未明,北境胡虏窥伺……荆州顷刻危矣!”
“还有那司马都督……”
杜秀声音发苦。
“散骑常侍,天子近臣,此时前来‘赞理军务’,其意不言自明啊使君!”
众僚属纷纷附和,堂内一片惊惶忧虑之声。
刘弘抬起手,微微向下一压。
所有声音立刻消失了。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
“朝廷敕令,焉能不遵?”刘弘开口,声音平静得出奇,“王别驾。”
“下官在。”
“依朝廷令,清点兵员军资。战功卓著者,伤重需休养者,皆造册上报,请予嘉奖抚恤。水军调拨……就先从张兴部下,抽调老旧船只二十艘,兵卒一千五百人。战马……择老弱伤损者三百匹。军械……挑拣修复的旧甲胄、卷刃兵刃,凑足朝廷要求数目的一半。”
刘弘语速平稳,仿佛在安排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务。
王恢愣住了:“使君……这……这以次充好,若是朝廷怪罪……”
“朝廷要的是精兵强将,良驹利械吗?”刘弘看向他,目光深邃,“他们要的是荆州无力再拥兵自重。我们给了,便是态度。至于好坏,洛阳山高路远,谁又会真的一一验看?即便看了,我等历经苦战,损毁严重,莫非朝廷还能因此治罪?”
王恢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至于司马都督……”
刘弘顿了顿,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绝非笑意,而是一种冰冷的讥诮。
“朝廷体恤我等辛劳,派大员前来相助,乃是恩典。杜治中。”
“下官在。”
“即刻筹备迎候事宜。馆驿需最高规格,一应供应,务求周全,不得有丝毫怠慢。司马都督麾下随员,亦要好生安置。都督既来‘赞理军务’,日后一应军报文书、粮草调度、人事任免,皆抄送副本,请都督过目批示。”
杜秀倒吸一口凉气:“使君!这……这岂非将权柄拱手让人?”
“让人?”刘弘轻轻摇头,“荆州千头万绪,百废待兴,匪患未清,流民遍地,豪强离心……司马都督既是朝廷栋梁,天子近臣,想必精通政务,善于调和。我等正好多多请教,也可稍卸重担。或许,都督真有安邦定国之妙策,能解我荆州之困呢?”
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渐渐品出些味道来。
使君这是……要以退为进?用这无数的麻烦事,去缠住那位来夺权的司马都督?
“可是……”王恢仍不放心,“若司马都督强行插手军事,或与地方豪强勾结……”
“那便让他插手,让他勾结。”刘弘语气转冷,“正好让朝廷看看,他们派来的‘栋梁’,是如何‘赞理’这荆襄军政的。也正好让那些首鼠两端的豪强,自己跳出来。”
他站起身,走到堂前,望着庭院中枯寂的天空:“诸位,今日之局,己非一战一役可定。朝廷疑我,非一日之寒。如今之势,硬顶,便是谋逆。唯有示弱,守拙,将一切难处、烂摊子,都摆在明面上。他要权,便给他权,更要给他责!他要看,便让他看个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