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正堂,灯火通明至深夜,又熬至东方既白。
刘弘伏在堆积如山的文牍间,眼底的血丝蛛网般密布,握笔的指节因持续用力而微微泛白。
窗外,负责警戒的亲兵换了一拨又一拨,脚步声比往日更沉,甲叶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枚“邺”字铁牌带来的寒意,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更深地侵蚀进来。
来自背后的刀,远比阵前的明枪更难防备。
案头,除了各郡县催粮、报乱的公文,又多了一叠密报——皆是关于境内几家豪强的异动。
蒯家堡近日车马进出频繁,似有贵客;蔡氏暗中加强了坞堡守备,僮仆操练的次数明显增多;庞家则与相邻郡县的官员书信往来密切……
压力无形,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亲兵队长无声地进来,换上一盏新油灯,灯火跳动的光芒将刘弘消瘦的身影投在墙上,拉得细长而孤首。
“使君,天快亮了,您还是歇息片刻……”队长的声音里带着不忍。
刘弘抬起头,揉了揉刺痛的额角:“北面有消息吗?”
“暂无陶都尉新的军报。”队长低声回道,顿了顿,又补充,“倒是南郡那边……征调的民夫,在路上被溃兵冲散了一批,粮车被抢了三辆……”
刘弘闭了闭眼,没说话。
只是挥挥手,让队长退下。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堂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背上插着代表八百里加急三根染血翎羽的信使,踉跄着扑过门槛,重重摔在堂前青砖上!
“使君!襄阳——!襄阳大捷!”
信使的声音撕裂沙哑。
“陶都尉!陶都尉他……大破石冰蛮兵!阵斩数千!蛮兵己溃退百余里!襄阳之围解了!解了——”
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什么?”
一首侍立在旁的亲兵队长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堂外值守的卫士们也纷纷侧目,脸上立马涌上难以置信的狂喜!
刘弘霍然起身!
动作太大,带翻了案几上的笔山,毛笔滚落一地。
他浑然不觉,几步冲到那信使面前,一把夺过那封被血和汗浸透的军报。
他的手,竟有些难以抑制的微颤。
迅速展开绢帛,陶侃那熟悉而略显潦草的字迹跃入眼帘。
信中没有渲染,只有冷静的叙述:石冰蛮兵仗势骄横,屡次强渡汉水受挫,士气渐堕。陶侃示敌以弱,佯装兵力不继,后撤十里。石冰果然中计,亲率主力渡江追击,于地形狭长处遭早己埋伏多时的荆州军主力迎头痛击!同时,一支偏师绕后,焚其营寨,断其归路。蛮兵大乱,自相践踏,溺毙、被斩杀者无数!石冰仅以身免,狼狈北窜……
军报的最后,陶侃写道:“……幸赖使君信任,将士用命,幸不辱命!然我军伤亡亦重,亟需补充兵员、医药。缴获虽多,然蛮兵所携多为掠获之民间粮秣,不堪久储。襄阳经此战火,百业凋敝,百姓流离,盼使君速遣能吏,安抚地方,恢复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