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一阵骚动,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嘴角泛起看热闹的笑意。贾张氏最会煽风点火,这一点是出了名的。她手腕上一串破旧的佛珠在手里一绕,咔咔作响。
“你不认,那我找派出所!我家小娥可是看见你进屋了!你当我们老贾家是死的?”
“她说她看见我进屋,是吧。”李向东依旧站著,声音低而稳,“那天小娥在后院和孙铁牛玩陀螺,离你家屋门隔著三层院墙。你说她看见我?”
贾张氏一怔,眼珠一转,怒火中烧地回骂:“你睁眼说瞎话!她那是回来喝水看见的!你別在这狡辩,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盯上我家的东西了!你別以为你那点假模假式就能骗过我!”
李向东眸子一冷。
“贾张氏,我住这三年,哪天动过你家一根针?你家隔三差五缺米少面,来敲我门,你骂我,我忍;你给我穿小鞋,我忍;你煽动街坊议论我,我也忍。可今天,你不该说『抢这个字。”
他顿了顿,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又扫过旁边墙角站著的一个个看客。
“抢,是犯法的。我没做,我就不认。你说我拿了鐲子,那好,我们一起把院子翻个底朝天。你要是找到了,我现在就去蹲监牢。要是找不到——你敢不敢当著全院人的面,给我磕一个响头,认错?”
四周顿时寂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贾张氏张著嘴,脸皮抽搐。她惯用的那一套泼皮赖帐,如今却在这年轻人的直视下突然失了效。那双眼,冷得像雨夜里的井水,沉静却能把人魂魄都冻住。
“小娥!你快来!说清楚!你是不是看见李向东从屋里出来的?!”
贾小娥在门边探出头,瘦瘦小小的个头,眼珠子乱转。她嘴唇抖了抖,似乎也察觉事情不像她娘说得那样简单。她低声咕噥:“我、我也不是很清楚,是我听娘说的……”
“听你娘说的?”李向东目光不动,声如寒冰,“你说你亲眼看见我拿走箱子?”
小娥缩了回去,一脸要哭的样子。
“她还小!”贾张氏吼了一声,往前走一步,“你別嚇孩子!我活了大半辈子,看人从没错过。你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东西,明面上装正经,背地里比谁都阴!你要是没贼心,你干嘛那么快搬家?你干嘛自己把东西藏屋里?”
“我为什么搬家,是因为你家晚上摔盆子打碗,我三天睡不著;你家的猫偷吃我晾的腊肉,我找你要你说是狗乾的;我晒的被你掸灰尘,全院人都看见,我一句话没说。你以为我怕你?”
李向东的声音仿佛从心底燃烧上来,一字一句,如铁锤钉地。他不再是那个沉默不语的年轻人,而是院中冷光四射的利刃,在贾张氏的咒骂和冤枉面前终於拔出鞘来。
“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再说一句『抢,我就真报警了。让派出所来查,你家箱子到底有什么,你说的祖传,到底是你爹留下的,还是从旧货摊淘的。”
贾张氏浑身一震,面色骤变。她的嘴巴张张合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口箱子確实是从老李家大儿子那里换来的,换的是三斤猪肉票和半袋鸡蛋粉。她早就想拿它唬人,说是祖传,说是陪嫁,如今哪还能见光?
李向东没有动手,也没有大声。他只是站著,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篤定与沉稳,让整个院子都静了。他是那种人,不说则已,一说便是利剑落地。
风起了,老槐树的叶子哗啦啦响,像是整个四合院也在低声议论。而这风中,贾张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退到嘴角,退到下巴,最终只剩一张浮肿而毫无气力的皮囊,站在风中,哆嗦著,像一只失了方向的老鸟。
李向东转身,慢慢走回自己的屋子。门轻轻地“咔噠”一声合上,把满院的议论、愤懣、狐疑全隔绝在外。他坐在床沿,伸出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破旧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人心难测,世道凉薄。”
他一笔一划,写下这行字。窗外,贾张氏的哭號声又响起来了,但那声音,已经无法再穿透他这扇老旧的门窗。院子里的风吹得更紧了,冷得像刀割,可他的背影,却比刀还要硬。
外头的风颳得更急了,带著黄尘卷著枯叶,在院墙的裂缝里呜呜地钻。那口老钟,在风里断断续续地咯吱咯吱响著,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腥风血雨哀鸣。李向东坐在屋里,手指轻敲著木桌,那节指关节因为多年劳作已经微微凸起,像被风吹硬了的老树枝。
门外的脚步声没停,三三两两的,看热闹的,听是非的,一拨接一拨,像集市上嗅到血腥味的苍蝇。墙那头隱约还能听到贾张氏咬牙切齿地咕噥著,“这个李向东,他是成心的,他是成心要害我,我跟他没完,我咽不下这口气……”
李向东听得清楚,却没再应声。他从笔记本上抬起头,目光落在墙角那只掉了漆的木柜上。柜顶放著几只空玻璃罐,阳光从窗格投下来,照得那些玻璃罐泛著冷光。他缓缓起身,走到柜边,从里头翻出一只布包。
那是一块被洗得泛白的蓝布,里头卷著一只精致的小木盒。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著一只铜钥匙——那是从前房东留下的,说是这房子老屋的备用锁。李向东拈起那钥匙,缓缓摩挲,眉头轻轻蹙起。
他回想起那天傍晚。
天色將暗,院子里灯光零落,只有西南角贾张氏家还亮著黄光。他当时正从后院回来,手里拎著刚洗完的几件衣裳,迎头撞见贾小娥在窗台下鬼鬼祟祟地扒著什么。她见了他一怔,隨即转身飞快跑回屋去。
他没当回事,也没多问。可第二天早晨,贾张氏就开始满院子地喊,说他翻她家的箱子,说她祖传的东西不见了。李向东没开口,他知道,一旦开口,就等於是上了她的套。
可现在,事情已经发酵到了连街坊们都开始私底下议论的地步。
“你说,李向东他不是那样人,可你说这事,贾张氏要没凭空编,她哪敢死咬著不放?”
“哎,这种事说不清啊,都是一个院儿的,低头不见抬头见,谁家能保个乾净?”
“可贾张氏她又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故意栽赃的……”
屋外传来这样的低语声,李向东一一听在耳中。他没动怒,也没愤恨。愤怒是没用的,尤其对付那种靠耍嘴皮子吃饭的老狐狸,最忌情绪失控。他的眼里有火,但那火早已被压成灰烬一样的沉静。
“该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