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学的前一晚,陈愿安几乎彻夜未眠。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预演着第二天可能遇到的每一种场景。同学们会怎么看她?会不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老师会不会把她当成一个需要特殊照顾的“瓷娃娃”?那两个月的空白,像一把刀划开了她和原本的校园生活。
母亲给她准备了崭新的校服和书包,仿佛要用这种方式洗刷掉过去的不快。出门前,母亲反复检查着她的药是否带好,欲言又止,最后只挤出一句:“到了学校……别想太多,好好学习。”那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像一层无形的压力,裹挟着陈愿安。
踏进校门的那一刻,熟悉的铃声和青春喧嚣扑面而来,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左手腕上的护腕。那是余妗建议的,既能保护初愈的疤痕免受摩擦和目光注视,也能在她情绪波动时提供一个下意识的安抚动作。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她能感觉到,从她走进教学楼的那一刻起,各种目光就从四面八方投来。
有好奇的打量,有毫不掩饰的惊讶,有快速的交头接耳和随之而来的、刻意压低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像细密的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让她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壳里。
“看,是陈愿安……”
“她回来了啊……”
“听说她……”
碎片化的词语飘进耳朵,她不敢去细听内容,只是加快了脚步,低着头,恨不得变成隐形人。
教室门口,她停顿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刹那间,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安静了一瞬。几乎所有同学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那是一种混合着探究,尴尬,甚至是怜悯的注视。几个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女生张了张嘴,似乎想打招呼,但最终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陈愿安脸颊滚烫,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到自己的座位,迅速坐下,把头埋得低低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上课铃解救了她的窘迫,但也带来了新的煎熬。
每一位走进教室的老师,看到她的瞬间表情都会出现细微的变化。数学老师,那位向来严厉的中年男人,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点了点头,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以往没有的……谨慎?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抽问进度,这让她反而更加不安。
英语课的女老师则显得过于“热情”。
“Weleback,Yuanan!”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愉快,“Weallmissyousomuch!Dontworryaboutthelessons,wellhelpyoutocatchup,okay?”(欢迎回来,陈愿安!我们都很想你!别担心功课,我们会帮你赶上的,好吗?)
这种过分的关注和特殊对待,像把她单独拎出来放在了聚光灯下,让她无所适从,只能僵硬的点点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她能感觉到周围同学投来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
课间休息成了最大的折磨。她不敢离开座位,也不敢主动和任何人说话。大家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有意无意地绕开她的区域,形成了一种无形的真空地带。她孤零零地坐在那里,假装在看课本,手指在书页下死死地抠着那个护腕。
午餐时间,她选择了避开食堂,一个人去了空旷的图书馆角落。她从书包里拿出母亲准备的便当,却毫无胃口。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隔开了,她能看见外面的一切,却无法融入,那些欢声笑语传到她耳中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
手机是学校领导特批带进来的。她拿出手机,下意识点开了和余妗的聊天界面。上一次联系还是出院时的确认信息。她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行字:“余医生,学校好难受……大家都在看我……”却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余医生很忙。她不能总是依赖她。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解一道复杂的综合题。陈愿安努力集中精神,却发现那两个月的空白让她对知识点的衔接出现了严重的断层。她盯着黑板上的公式,像在看天书,熟悉的焦虑和恐慌感再次袭来。那种“我跟不上了”“我是个废物”的念头开始疯狂滋生。
她猛地闭上眼,深呼吸,在心里默念余妗教她的方法:“只是现在不会,不代表永远不会。恐慌会过去。”
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的人。逃离了那些无所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目光,她才在回家的路上,允许自己稍微喘了口气。复学的第一天,像打了一场漫长而疲惫的仗。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恶意的攻击,但那些无声的、怪异的目光和过度的“关心”,却比任何斥责都更让她感到疲惫和孤独。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天。这场战争还远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