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的时间,在医院相对封闭和规律的环境里仿佛被拉长又压缩。陈愿安手腕上那道深刻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了一道略显狰狞的新疤,像地震后无法抹去的裂痕。身体的元气慢慢恢复,脸色不再是吓人的惨白,偶尔还能看到一丝血色。
但内心的修复,远比皮肉伤缓慢和复杂。
情绪依旧像一艘不听话的小船,在看似平静的海面上不知何时就会撞上突如其来的暗流或风暴。只是现在,当眩晕感袭来,当那股熟悉的、想要毁灭一切的黑暗冲动再次探头时,她会下意识地深呼吸,会拿起床头那本空白笔记本,胡乱写下几个破碎的词语。
这是余妗这两个月里,一点点帮她搭建起来的,脆弱但确实存在的防风墙。
出院的日子,最终还是到了。
决定出院的不是陈愿安自己,甚至不完全是基于余妗的临床判断,更多的是来自母亲日益焦灼的担忧。
“余医生,安安这……真的能出院了吗?回去上课跟得上吗?这都落下两个月的课了,高三的关键时期……”母亲在医生办公室里,声音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焦虑,手指不停地绞着包带。
余妗的目光平静地从病历上抬起,看向陈愿安母亲:“林太太,陈愿安的身体状况稳定,情绪也比入院时平稳了很多。出院后坚持服药和定期复诊是关键。至于学业……”她顿了顿,语气坚定,“她的心理健康,是目前优先级最高的事情。需要一个逐步适应的过程,不宜立刻施加过大压力。”
母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眼神里的忧虑并未散去。
收拾东西的时候,陈愿安沉默着。她看着这个住了两个月,充斥着消毒水味和寂静的房间,心里涌起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这里虽然是医院,但某种意义上,却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在这里,她只需要面对自己的情绪和余妗,外界的压力被那扇门暂时隔绝了。而走出这扇门,意味着她要重新回到那个以分数判好坏的学校,回到那个虽然不再斥责但却充满无声期望的家,回到那些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的同学和老师的目光中。
那根刚刚松弛了一些的弦,又悄然绷紧了。
阳光有些刺眼,陈愿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感觉外面的世界喧嚣而陌生。
“药都带齐了,按时吃。情绪记录本也要继续写。”余妗仔细地叮嘱着,目光主要落在陈愿安身上,“下周这个时间,记得来复诊。有任何不舒服,或者……只是觉得想找人聊聊,随时可以打我电话。”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陈愿安点了点头,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子。母亲连声道谢:“谢谢您余医生,真是太麻烦您了!我们一定按时来复诊!”
坐进回家的出租车,母亲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开始絮絮叨叨的说着安排:“回家先好好休息两天,妈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老师说了,可以先回学校,功课慢慢补,别着急……”陈愿安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城市的繁华和忙碌与她隔绝了两个月的内心世界形成鲜明对比。母亲的话语像背景音一样模糊不清。
她抬起左手,看着手腕上那道清晰的疤痕。它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绝望,也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艰难修复。
出院了。但她知道,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刚刚开始。她带着一身尚未痊愈的伤疤和一颗依旧脆弱的心,要重新踏入那个曾经差点将她彻底摧毁的世界。
她能靠自己等到余医生说的那个“天晴”吗?
出租车驶入熟悉的小区大门。
家的轮廓越来越近,像一张熟悉的、却也曾让她窒息的网,缓缓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