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愿安被转入了心理卫生科的专属病房区。这里比急诊观察室安静许多,走廊铺着吸音的地毯,灯光是柔和的暖黄色,护士站的说话声也总是压低着的。
自杀未遂后的身体异常虚弱。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时也常常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发呆。手腕上的伤口被妥善包扎,换药时护士动作轻柔专业,但每一次看到那道深刻的痕迹,她心里都会泛起一阵麻木和细密的羞耻。
父母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显著的变化。
母亲不再喋喋不休的谈论成绩和未来,她每天下班后都来陪床,带来的不再是习题册,而是炖得烂熟的汤和切好的水果。她试图说些轻松的话题,比如单位里的趣事,或是电视剧情节,但往往说着说着就会陷入沉默,然后用一种无措和悲伤的眼神看着她。那眼神让陈愿安更觉压抑,仿佛自己是什么难以沟通的人。
父亲来的次数少了些,每次来都显得有些僵硬。他会放下买来的营养品,问几句“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不疼”,得到陈愿安低低的“嗯”或摇头后,便坐在一旁看手机,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他不再提考试,不再提“别人家的孩子”,但那未说出口的失望和困惑,像一层无形的膜,隔在父女之间。
他们怕了。陈愿安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他们的恐惧暂时压过了期望,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那种小心翼翼,反而让她觉得自己更像一个“病人”,一个“问题”。
唯一不变的,是余妗。
她每天都会来查房,通常在上午。她不再穿着第一次见面时那种柔软的常服,也不再是诊室里的白大褂搭配衬衫,而是换上了更加舒适温和的浅色系衣服,外面套着医生的白袍,冲淡了医院的冰冷感。
她的探视并不总是很长,但极其稳定。
有时她只是进来站一会儿,看看监护仪上的数据,轻声问:“昨晚睡得好吗?”或者“早餐吃了什么?”
有时她会多待十分钟,并不总是谈论病情。她可能会带来一小枝插在瓶里的花,放在床头柜上,让清淡的甜香驱散消毒水的味道。或者随口聊起最近看到的一本有趣的书,一部温暖的电影。
她从不逼迫陈愿安说话,也从不刻意回避那次自杀事件。有一次,陈愿安看着手腕,低声说:“很丑吧?”
余妗正在查看病历,闻言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纱布,然后看向她的眼睛:“身体愈合需要时间,也会留下痕迹。这很正常。重要的是,它正在愈合。”她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那种坦然的态度,奇异地减轻了陈愿安心头的羞耻感。
还有一次,陈愿安情绪极度低落,一整天都不愿开口。余妗来时,只是安静地陪她坐了一会儿,然后说:“不想说话的时候,可以试着写下来,或者画下来,哪怕只是乱涂鸦。不需要给我看,只是为你自己。”她离开时,轻轻放下一本崭新的空白笔记本和一支笔。
这种平静而坚定的存在像滴落的水珠,潜移默化地滋润着陈愿安早已干枯的心田。
一天下午,阳光难得的好,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画出明亮的光栅。余妗来得比平时稍晚些。
“今天感觉有力气一点吗?”她笑着问,顺手将一盒陈愿安上次提过喜欢的生巧放在床头。
陈愿安点了点头。身体的确在慢慢恢复。
“那我们聊五分钟?”余妗拉过椅子坐下,“关于下次回家后,如果再感到那种……无法承受的冲动,我们可以尝试一个更安全的方法来替代,你想听听看吗?”
她没有用“自杀”这个词,而是用了“无法承受的冲动”。
陈愿安抬起头,第一次主动的看向余妗。阳光落在余妗的侧脸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稳定,像一个永远不会倒塌的依靠。
“嗯。”陈愿安发出了一个清晰的单音。
余妗开始平静的讲述一个简单的“应急安全计划”,包括几个可以立刻拨打的电话(其中第一个就是她的工作手机号),几个可以立刻做的事情(比如用冰块刺激皮肤、用力挤压抱枕),以及一个可以随时去的安全地点。
陈愿安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这一次,那些建议没有像以前一样左耳进右耳出,她听进去了一些。说完后,余妗没有要求她保证或重复,只是笑了笑:“不着急,先记着就好。就像备用工具,希望用不上,但知道它在,会安心一点,对不对?”陈愿安觉得呆在这里挺好的,但她也明白这只是暂时的庇护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