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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1页）

回到公寓的宋锦，在玄关暖黄的灯光下，再次点开了手机屏幕上那条未读消息。

「不用了，宋老师。希望您身体好些了。」

简洁，礼貌，却像一盆冰水，将她心底因那碗跨越城市的热粥而升起的一丝微弱暖意，彻底浇熄。她指尖悬在屏幕上方，最终还是没有回复，只是沉默地熄灭了屏幕，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越界的关心与随之而来的慌乱一同锁入黑暗。

她脱下外套，动作比平时更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雨笙的房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

宋锦走到开放式厨房，倒了一杯冷水。冷水滑过喉咙，却无法冷却心头那份烦闷。她知道自己白天的回复过于生硬，几乎是将雨笙小心翼翼递出的橄榄枝直接折断。可她别无选择。那份直接送到拍摄现场的关切，太过醒目，太过危险，像探照灯一样将她试图隐藏的脆弱暴露在外。她必须重新筑起冰墙，将两人之间那刚刚消融了一角的界限，再次加固。

然而，当她目光掠过客厅那架安静的三角钢琴，以及并排摆放的两张工作台时，一种紧迫感悄然攀上心头。留给她们排练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清晨，排练室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满房间，海平面依旧蔚蓝如洗，但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宋锦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已经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摊开着《追光者》的原曲谱，神色是一贯的清冷专注。

雨笙推门进来时，看到她，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想起昨夜那条石沉大海的消息，以及更早那条关于“费用”的冰冷回复，心头像被细小的针尖刺了一下。她垂下眼睫，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轻声打了个招呼：“宋老师早。”

“早。”宋锦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一掠而过，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我们开始吧。时间不多了，今天重点抠副歌部分的和声与情感层次。”

她的语气是纯粹的公事公办，甚至比节目录制前更加疏离。

排练在一种近乎机械的精准中进行。

宋锦对每一个音符、每一次换气、每一个眼神的角度都提出了极其严苛的要求。她的点评专业、冷静，逻辑清晰，挑不出任何错处，却也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这里，气息下沉，不要飘。”

“‘影子’这两个字，咬字太实，缺乏虚化的失落感。”

“转身的角度，十五度，不要多，也不要少。”

雨笙努力跟上她的节奏，试图理解她每一个指令背后的意图。她能感觉到宋锦在试图将她引导向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情感表达，但那道无形的墙横亘在中间，让她无法真正触摸到核心。

当雨笙再次在一个长音的处理上尝试加入自己理解的、略带沙哑的哭腔时，宋锦叫了停。

“不对。”她站起身，走到雨笙面前，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这里不需要过多的技巧渲染。用最本真、最克制的声音，传递出‘守望’本身的力量。过犹不及。”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指导一个完全陌生的学生。

雨笙看着她，那双曾经在合宿夜让她心悸、在收到外卖时让她产生一丝妄想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专业的审视。一种无力的委屈和困惑涌上心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宋锦时而能流露出那样深刻的痛苦，时而又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得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寒冰。

“宋老师，”雨笙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明白。如果‘守望’本身就有力量，那这份力量源于什么？仅仅是歌词里抽象的‘光’吗？还是……源于影子自身那份无法言说的、具体的经历？”

她直视着宋锦，试图从那片深潭中寻找答案。

宋锦迎着她的目光，下颌线微微绷紧。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有几秒钟，雨笙几乎以为她会说些什么。

但最终，宋锦只是移开了视线，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声音比刚才更加冷淡：“源于对作品本身的理解和信念。不要过度解读，雨笙。专注音乐本身。”

她再次竖起了那道墙，比之前更高，更厚。

排练在压抑的气氛中继续。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看得见彼此，却触摸不到真实的温度。有限的排练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她们的合作，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

直到休息间隙，雨笙去洗手间，宋锦独自留在排练室。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海天一色的景象，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她比谁都清楚时间的紧迫，也比谁都明白，此刻僵持不前的状态，对最终的舞台毫无益处。

她听到了身后轻微的脚步声，是雨笙回来了。

宋锦没有回头，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去：“下午的排练，我们尝试换一种方式。”

雨笙停下脚步，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清冷的背影。

“你按照你对歌曲的理解，完整地演绎一遍。”宋锦顿了顿，补充道，“我不做打断，只做记录。”

这是一个让步，也是一个试探。她将评判的权力暂时交出，想看看在卸下她施加的压力后，雨笙的本能，会带领她们走向何方。这无疑是一场冒险，但或许是打破眼下僵局的唯一方法。

雨笙怔了怔，看着宋锦映在玻璃窗上模糊而疏离的侧影，心头五味杂陈。她猜不透宋锦此举的真正用意，是信任，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

但无论如何，这似乎是她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必须抓住的机会。

“好。”她轻声应道。

窗外的阳光依旧刺眼，海风依旧轻柔。排练室内的冰墙似乎没有融化，但冰层之下，某种暗流，已经开始悄然涌动。留给她们的时间正在飞速流逝，而这场关于音乐、关于记忆、关于彼此内心的探询，在沉默与对抗中，被迫进入了下一个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