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色未明。
紫宸殿内,九重宫灯次第燃亮,将金砖地面映照得如同铺满碎金。
蟠龙金柱在光影中投下威严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沉水香厚重的气息,却压不住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云初见端坐于高高的蟠龙金座之上,一身玄黑绣金十二章纹衮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孤峰。
墨发束于九旒冕冠之下,垂落的玉珠微微晃动,遮挡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
冕旒之后,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平静无波地俯视着下方肃立的文武百官,如同神明俯瞰蝼蚁。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内侍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短暂的寂静后,户部尚书李大人手持玉笏,缓步出列。
他年约五旬,身形清瘦,面容儒雅,但此刻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色。
“启禀陛下。”他声音沉稳,却难掩一丝沉重。
“今岁江南道夏税清缴已毕,然……实收之数,较之往年同期,短少三成有余。”
此言一出,殿内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江南道地处平原,乃大雍之粮仓亦是财赋重地,赋税短少三成绝非小事。
李尚书顿了顿,继续道:“臣已严令江南道各府州县自查,然回禀皆言,去岁水患频仍,今春又遇虫灾,田亩歉收,民力凋敝,实难足额征收,更有甚者……”
他抬眼,目光快速扫过金座之上模糊的身影,声音更低了几分。
“言及地方府库空虚,官吏俸禄尚且拖欠,赈灾、修堤诸事更是捉襟见肘,自顾不暇,恳请朝廷宽限时日,或……酌情减免。”
“自顾不暇?”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响起。兵部侍郎王大人,身形魁梧,面色黝黑,乃是云初见一手提拔的寒门将领,此刻大步出列,声如洪钟。
“李尚书此言差矣,江南道富庶甲天下,乃我大雍命脉。”
“水患虫灾年年皆有,缘何今年便短少三成,地方官吏俸禄拖欠,江南道官员的宅邸园林,怕是比京中不少王侯府邸还要奢华。”
“自顾不暇?我看是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将朝廷赋税、黎民疾苦抛诸脑后了吧!”
他话音未落,江南道出身的几位官员脸色已变得极为难看。
其中一位身着绯袍、面白无须的官员忍不住出列反驳:“王侍郎此言未免偏颇,江南道富庶不假,然赋税之重亦冠绝诸道。”
“去岁水患冲毁良田万顷,今春蝗虫过境,颗粒无收者十之三四,地方官吏日夜奔走,安抚流民,筹措赈粮,已是心力交瘁。”
“朝廷不加体恤,反以刀兵之语相逼,岂不令地方寒心?”
“寒心?”王侍郎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向那绯袍官员。
“本官只知,江南道历年拖欠赋税已成惯例,地方官吏巧立名目,中饱私囊,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如今一句自顾不暇便想搪塞过去,朝廷的军饷、北疆的粮草、京畿的用度,难道都要因此延误不成!”
“王侍郎慎言!”另一位江南道官员厉声道,“江南道官员忠心体国,岂容你如此污蔑!赋税短少,自有天灾之故,岂能一概归咎于地方,朝廷若一味催逼,恐激起民变,动摇国本!”
“动摇国本?”王侍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冽的杀气。
“我看是有人想借天灾之名,行割据之实!江南道税赋关乎国运,岂容尔等推诿塞责!陛下!”
他猛地转向金座,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臣恳请陛下,严令江南道限期补足税赋!并派钦差彻查地方吏治,凡有贪墨渎职、截留税款者,严惩不贷!”
“臣附议!”
“臣附议!”
几位云初见提拔的年轻官员立刻出列声援。
“陛下不可!”江南道官员们也纷纷跪倒。
“江南道如今已是民怨沸腾,若再强行催征,恐生大乱啊!”
“请陛下明察!江南道官员实已竭尽全力,奈何天灾无情……”
朝堂之上,顿时分为两派,争执之声渐起。
一方以王侍郎为首,言辞激烈,主张严查催征。
一方以江南道官员为主,陈情诉苦,请求宽免。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