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的白炽灯暖融融地漫在木桌上,夏栖迟夹着青菜的手忽然顿了顿。骨瓷盘里最后一块酱色排骨还沾着几粒白芝麻,对方指尖碰着盘沿轻轻一推,排骨就顺着瓷面滑进他碗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愣什么?”对方抬眼时,眼底还带着刚处理完工作的浅淡倦意,却笑着往他碟子里又添了勺笋片,“你下午说想吃的油焖笋,再不吃要凉了。”
夏栖迟“哦”了一声,低头咬了口排骨。酱汁的咸香裹着肉的嫩,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过心里忽然涌上来的酸胀。窗外的晚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从半开的纱窗里钻进来,吹得桌角那盆绿萝的叶子轻轻晃。叶片尖上挂着的水珠跟着滚,亮得晃眼,恍惚间就把他拽回了上辈子——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们却因为“谁该先低头道歉”,把空气都冻成了冰,冷战了整整三天。
那时候的夏栖迟总觉得,爱里该有输赢。对方回复消息慢了半拍,他要计较;自己睡前少说了句“晚安”,能憋到天亮都不主动发消息。他像个攥着风筝线的孩子,总在拉扯里试探对方的底线,甚至会故意说些气话,看对方会不会急、会不会慌,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确定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有次对方去邻市出差,原定晚上七点回来,结果高速堵车,到家时已经快十二点。行李箱轮子在玄关“咕噜”响了一声,夏栖迟其实早就在卧室里竖着耳朵听,却故意装作没听见。对方推门进来时,衬衫领口还沾着路上的灰,眼下是掩不住的疲惫,手里却提着个纸袋,声音哑着说:“路过你喜欢的那家蛋糕店,还开着门,给你带了提拉米苏。”
换作现在,夏栖迟早该心疼地接过蛋糕,让对方赶紧去洗澡。可那时候,他脑子里转的全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会晚点回来”“我等了你这么久,你都不知道发个消息”。他把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委屈:“我不要,谁让你回来这么晚的。”
对方愣了一下,把蛋糕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想碰他的头发,却被他猛地躲开。“栖迟,”对方的声音低了些,“路上堵车,手机快没电了,我怕你担心,就想着先赶回来。”
“担心?”夏栖迟猛地坐起来,眼睛里还带着没憋住的红,语气却尖得像扎人的刺,“你要是真担心我,会不回我消息吗?我从七点等到现在,发了五条消息,你一条都没回!”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好像所有的等待都变成了被忽略的证据。没等对方再解释,他抓起枕头边的外套,转身就往客厅走,把卧室门“砰”地一声关上,还反锁了。隔着门板,他听见对方轻轻叹了口气,那声音里的疲惫像羽毛,轻轻扫过他的心尖,可他还是梗着脖子不肯让步,心里反复念叨着:“先服软的人就输了,我不能输。”
他在沙发上蜷了半宿,凌晨时迷迷糊糊要睡着,却听见卧室门“咔嗒”一声轻响——对方找了备用钥匙,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把薄毯盖在他身上。他故意闭着眼装睡,能感觉到对方的指尖在他额角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没了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对方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出手机处理工作,屏幕的光在黑暗里闪着,安静得只剩下键盘的轻响。
直到有天深夜,两人又因为一点小事拌了嘴。夏栖迟背对着对方躺在床上,肩膀还在因为生气微微发抖。对方忽然坐起来,声音里带着他从没听过的沙哑,还有点红着眼圈问他:“栖迟,我们为什么要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互相较劲的战场啊?”
那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夏栖迟心里那层坚硬的壳。他猛地回头,看见对方眼底的红,还有藏不住的委屈,忽然就说不出话来。是啊,他们明明是那么喜欢对方,怎么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呢?
从那之后,他们开始学着改变。不再把“你应该懂我”挂在嘴边,而是会直白地说“我今天有点累,需要你陪我坐一会儿”;冷战时的沉默也变成了睡前主动伸过去的拥抱,哪怕还没消气,也会先把脸埋在对方怀里,闷闷地说“我还没原谅你,但我不想抱着被子睡”。
对方开始记得夏栖迟不吃香菜,每次在外边吃饭,都会拿着筷子,把他碗里的碎末一根一根挑出来,动作仔细得像在捡芝麻。有次在火锅店,服务员不小心把香菜末撒进了夏栖迟的香油碟里,对方没说话,直接把自己的碟子里的调料倒给他,然后把那碗沾了香菜的调料端到自己面前,淡定地说:“我不挑,刚好。”
夏栖迟也学着把关心放在细节里。对方烟瘾重,尤其是赶项目的时候,一天能抽半包。夏栖迟没再像以前那样对着他发脾气,而是在他书桌抽屉里放了薄荷糖和水果糖,每次看见他摸烟盒,就递颗糖过去,笑着说:“先甜会儿,等忙完这阵,我们去爬山,山顶的风比烟好闻。”
对方加班晚归的次数多了,夏栖迟就养成了等他的习惯。客厅的小灯总亮着一盏,桌上温着粥或者汤。有次对方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个小小的玻璃花瓶,里面插着几支洋桔梗,花瓣上还沾着夜露。“路过街角的花店,看见这个颜色很像你上次穿的裙子,”对方把花瓶放在餐桌中央,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就买了。”
夏栖迟看着那几支洋桔梗,白色的花瓣裹着淡紫的边,在暖光下显得特别温柔。他忽然想起以前,自己总盼着对方送花,要送就送一大束玫瑰,还要在朋友圈里炫耀。可现在,这几支带着夜露的洋桔梗,却比任何玫瑰都让他觉得暖。
没有谁刻意迁就谁,只是在一天天细碎的日子里,把对方的喜好刻进了下意识的习惯里。就像对方会记得他喝咖啡要加两勺糖,不加奶;他会记得对方穿袜子要穿浅口的,不然会硌到脚踝。这些小事,以前他们都不会在意,可现在,却成了彼此心里最软的角落。
周末的时候,他们会去家附近的公园散步。夏栖迟喜欢看公园里的老人,觉得他们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烟火气。有次他们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不远处的另一张长椅上,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老爷爷颤巍巍地剥着橘子,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橘子汁溅到布满皱纹的手上也不在意。剥好一瓣,他就递到老奶奶嘴边,老奶奶笑着张开嘴,然后拿过纸巾,动作轻柔地给老爷爷擦手上的汁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身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晕。夏栖迟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自己奶奶常说的话:“好的感情啊,就像老棉袄,看着不花哨,穿在身上却暖和。”以前他不懂,总觉得爱要轰轰烈烈,要像电视剧里那样,有浪漫的告白,有盛大的婚礼,有说不完的情话。可现在看着这对老夫妻,他忽然明白,真正的爱,从来都不是那些刻意营造的浪漫,而是藏在剥橘子的动作里,藏在擦手的纸巾里,藏在日复一日的陪伴里。
前几天夏栖迟整理旧物,从衣柜最底层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上辈子写的日记。封面已经有点泛黄,他翻开第一页,字迹还带着少年时的锋利,里面记满了当时的委屈和计较:“他今天没夸我新买的衬衫,是不是觉得不好看?”“为什么他不能像别人的伴侣那样,每天睡前说晚安?”“今天跟他说我肚子疼,他只让我多喝热水,他是不是根本不关心我?”
看着那些字句里的尖锐和不安,夏栖迟有些赧然。那时候的自己,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总想着从对方身上索取更多的关注和偏爱,却忘了爱不是单方面的索取,而是两个人的互相包容。那时候总以为爱要用力抓住,要时刻证明自己被偏爱,却忘了最舒服的关系,从不是谁依附谁,而是两个人都能在对方身边安心做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