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到了年底,昔年七年即将过去,熙宁八年即将到来。
“距离过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了,子平,度支部的预算情况,似乎还是不太理想?”
“嗯,不理想,至多做完其中七成,而且就已经做完的这七。。。
春雷滚过陇西群山,惊醒了沉睡的冻土。赵昭立于兰州城外铁路工地的高坡之上,风沙扑面,黄尘如雾。他身后,万名工人正挥动铁镐与钢钎,在雪线之下凿出第一道轨基。高原反应让许多人面色青白,嘴唇发紫,却无人退却。一名女工程师蹲在测量仪前校准数据,安全帽下露出半截编着麻花辫的黑发??正是苏兰。
她抬头望见赵昭的身影,远远地举起手示意。赵昭点头回应,随即走向临时搭建的工棚。桌上摊开着《高原铁路施工日志》,每一页都密密麻麻记录着气温、气压、地质结构与伤亡情况。昨夜又有一名工人因突发肺水肿抢救无效去世,名字已被刻上工地旁那块“殉路碑”。赵昭提笔添上一笔,墨迹未干,手指微微颤抖。
“殿下。”苏兰推门而入,声音清亮却不失疲惫,“今日钻探队在达坂山口发现断层带,若强行铺设轨道,未来极可能塌陷。”
赵昭抬眼:“可有替代方案?”
“绕行需多修一百二十里,耗时三年以上。”苏兰将地图铺开,指尖点向一条蜿蜒沟谷,“但若采用‘悬臂桥+隧道群’组合结构,或可穿行断层边缘。只是……工程难度前所未有。”
“那就建一座前所未有的桥。”赵昭站起身,目光如炬,“你说过,吐蕃孩子走三天山路只为听一堂课。我们欠他们的,不是一条路,是一条命脉。”
苏兰默然片刻,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阿禾老师临终前写给您的信,我一直没敢交给您??怕您看了,心更难安。”
赵昭接过信封,指尖顿住。纸已泛黄,边角磨损,显然被反复摩挲过。他缓缓拆开,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昭:
>
>我知你必不惧千山万水,唯恐你孤身负重太久。岭南的雨季来得早,我撑不到看铁路通到拉萨那一天了。
>
>可我不悔。那些孩子学会写字时眼里的光,比任何宫殿的琉璃瓦都要明亮。
>
>记得瓜州那个叫小满的女孩吗?她父亲说女子读书无用,把她锁在柴房。她半夜撬窗逃出,赤脚跑十里山路来上学,脚底全是血泡。后来她考了全班第一,站在讲台上背《宪法》第三条:‘凡国民,无论男女,皆有权受教育。’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死也值得。
>
>你要继续走下去。哪怕只剩一人相信,也要把这条路铺到底。
>
>??阿禾”
风穿过帐篷缝隙,吹动信纸轻颤。赵昭闭目良久,终于将信折好,贴身放入衣襟内侧。再睁眼时,眸中已无波澜,唯有决意深如寒潭。
“通知所有技术组,”他转身下令,“明日召开全线专家会,我要看到三种备选方案。七日内必须定稿。另外,调集全国最优秀的爆破手、桥梁师、气象观测员,组成‘攻坚特遣队’,直属中枢指挥。”
苏兰点头欲退,却被他叫住:“等等。告诉孩子们……阿禾老师的遗愿,我们会替她完成。今年秋季,逻些城女子师范必须开学。”
三日后,会议在零下十度的帐篷中举行。来自京师工学院、江南造船局、四川矿务总局的六十七位专家齐聚一堂,争论激烈。有人主张稳妥绕行,有人力主强攻断层。最终,一位年逾六旬的老匠人站起发言:“老朽修桥四十年,见过黄河冰裂、秦岭崩石。但我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百姓自愿报名上高原,女子敢拿罗盘测经纬,连乞丐都在街头募捐修路钱。这已不是造桥,是造命!既然天要拦我们,那就炸开它的喉咙!”
全场寂静,继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方案敲定:在达坂山口修建“飞虹悬廊”,以钢索吊起五段连续拱桥,横跨深渊;两侧辅以八条辅助隧道分流压力,并设应急逃生通道。设计寿命百年,抗震等级九级。
消息传出,举国震动。民间自发组织“捐铁运动”,家家户户献出铁锅、门环、犁铧,熔铸成钢坯送往工地。东京小学生集体省下糖果钱,凑足一万元认购“儿童筑路段”;岭南僧侣徒步千里,沿途化缘资助女工食宿。
与此同时,旧党反扑悄然酝酿。御史中丞周维桢联合三十余名文官联名上奏,称“铁路劳民伤财,妇人干政败坏纲常”,请求“暂停西进,还政于士大夫”。更有匿名檄文流传市井,诬蔑赵昭“勾结洋人,毁我祖制,欲使华夏尽为机车奴仆”。
赵昭不予理会,唯在一次官员训话中淡淡说道:“有人说我是疯子,要带着国家撞向悬崖。可你们看看外面??农民在学算账,妇女在读法律,孩子在画地图。这才是真正的秩序。至于那些躲在书房里骂我的人,请他们出来走一走。如果还能找到一个愿意为他们跪拜的百姓,我就停下这条路。”
话音落下,满堂肃然。
工程进入最艰险阶段。海拔四千米之上,氧气稀薄,机械难以运转。工人们靠人力搬运钢梁,一步一顿,口中含着防止冻伤的辣椒片。每推进一尺,都有人倒下。赵昭下令设立“轮换制+荣誉榜”,凡服役满百日者,名字刻于“高原先驱墙”;牺牲者家属除抚恤金外,子女一律保送国立学堂。
某夜暴风雪突袭营地,通讯中断,食物告急。赵昭亲自带队冒雪巡查,途中救起一名昏迷的藏族少年。少年怀里紧抱着一块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汉文:“我要当火车司机。”
赵昭将他背回医疗站,彻夜守候。次日清晨,少年苏醒,怯生生问:“大人,火车真的能开到天上吗?”
“不仅能开到天上,”赵昭握住他的手,“还要开进每个人的心里。”
半月后,少年加入铁路测绘队,成为第一批藏族技术学徒。
春去秋来,工程奇迹般推进。至第二年盛夏,“飞虹悬廊”主体完工。三百米长的钢铁巨龙凌空飞渡,宛如银河落九天。通车仪式当日,赵昭携苏兰及百名建设者代表登上桥头。红旗猎猎,汽笛长鸣。他亲手拉动启动杆,第一列试验列车缓缓驶过峡谷,车顶飘扬着一面绣有“阿禾号”的猩红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