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捆着纸箱子,边捆边冲屋子里骂:“大白天的就知道睡觉,咋不嘎嘣一下睡过去呢?养了你这三十多年算是白养了,啥玩意儿都指望不上。”
片刻后从屋子里走出来一个长发男人,穿着白背心,弄了弄头发,说:“你这老太太嘴巴咋那么毒呢,有这么咒亲生儿子的吗?啥玩意儿就白养了啊?你生孩子要为的是报恩,那你这初衷就搞错了,费劲巴拉地怀那孕干啥,还不如蹲山里去救只白狐狸。”
母子俩吵嚷间,程松岩就推门进来,还没开口,诗人却先看到了他,一个蹦高就蹿走了。程松岩只见自己身边一个白影闪过,反应过来后掉头就追,前面这人白衣服长头发,也挺好认,一气儿就追到了公厕旁,见这人想利用长头发混进女厕所,就冲着在排队的女人们吼了句:“他是男的!”
几个女人反应过来,确实没见过这么丑的女的,往女厕所钻的男人,不就是变态吗?三五只手一抓,把他背心都抓烂了,程松岩赶过来,逮住了他,气喘吁吁地拉走。女人们还不肯放手。
程松岩说:“我是警察。”
女人们就说:“警察,你可不能放过这个死变态。”
程松岩说:“你们放心,我一定严肃处理。”
他把诗人一路拉到一条死胡同,松开手问:“你见着我跑啥?”
诗人把坏掉的背心胡噜几把,勉强挡住身子,说:“你上次在刑警队薅我头发,我写诗写得头发越来越少了,经不住你这么薅。”
“我今天来不是专门薅你头发的,我是有事情问你。”
“我后来才知道陈慧茹是警察的老婆,要早知道,我也不敢想着去小树林里占她点便宜。”
“我也不是来问你这个的。”
“那你来问我啥啊?我现在也很害怕,天天担心那个杀人犯来报复我……”
“你担心他报复你,这说明你看清他长啥样了?”
“我倒是真没看清他,可是我怕他看清我了啊,我这长头发特征多明显啊,万一他以为我看清楚他了,那他不就得来杀我灭口吗?”
“那你那天到底都看到了啥?”
“我该说的都和那个孙警官交代了,其他的我真是啥也不知道了。”
“那你再和我交代一遍。”
“咋的?你们警察消息也不互通啊?是不是谁破案谁就能拿奖金啊,所以互相都瞒着,防备着?哎哟,这事让我们人民群众知道了,得多心寒啊。”
“别在这儿闲扯了,你就痛快地把那天的情况都和我说一下,不然我把你头发都薅光。”
诗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头发,说了声“行”。然后他又看了看太阳,说:“这快秋天了还挺热的,警官你能请我喝瓶汽水吗?大白梨就行。”
程松岩作势要打他,诗人又吓得缩起脖子,程松岩的手却没落下来,而是挥了挥手,带他朝附近的商店走去。
诗人在商店门口,咕咚咕咚地喝了半瓶汽水,又打了个响亮的嗝,这才开始讲当天的事情。那晚他借口去洗手间,却尾随陈慧茹一路进了小树林,他早就对这个年轻的女编辑心存好感,今夜她对他言语的冲撞,他也全都理解为故意对抗,很多女人都这样,越是对你有感觉就越是会说些难听话,他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便加快了脚步。
可这夜的酒精和雨水都让他晕眩,一进树林,眼前的人影和树影也跟着一同踉跄。踉跄了几番,他胃里就一阵翻腾,弓着身子吐了。起身抹了抹嘴巴,陈慧茹人影已经不见了,他急忙朝前面追去,隐约看见了,却突然看到一个更为高大的身影,朝着陈慧茹靠近,紧接着陈慧茹一声闷哼,倒在了地上。他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些日子刨锛杀人抢劫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往后爬着喊“救命”,然后一道闪电划过,他回头的瞬间,看到那个人跑走了,没看到脸,只看到了背影,是个男的,穿着一件蓝色的工装。
程松岩听完,嘀咕着:“工装?哪个厂子的?”
“不知道,光看背影也看不出来啊。”
“这个你也和老孙说了?”
“说了,他还问我是哪种蓝,是深蓝还是浅蓝,我说就和这八九月的天一样,瓦蓝瓦蓝的。”
程松岩看了眼天,说:“其他的呢?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别的细节了?”
“真的没有了,你再逼我,我脑子该乱了,在记忆里瞎安插一些细节进去,你就更抓不到凶手了。”
“好吧,那你先回去吧,我有别的问题再来找你。”
“行,咱俩这也算不打不相识,那以后我要是被别人欺负,提你好使吗?”
“不好使,我是警察又不是黑社会大哥。”
“那行吧。”诗人扭身要走,又回过身来说,“我决定在书的扉页上,写上‘献给亲爱的陈慧茹’这几个字,用来纪念她,可以吗?”
程松岩知道这是一种尊敬的缅怀,但就是不知道哪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想了想说:“我觉得挺奇怪的,毕竟她是我的老婆。”
“哦哦,我明白了。”
诗人转身离开,走了几步,程松岩又追了上来,塞给他几十块钱,说:“去买件背心吧。”
诗人看着那钱,有点热泪盈眶,说:“我好多年都没买过新衣服了。”然后他抬头看天,八九月的天,确实是瓦蓝瓦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