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没穿过去,被老孙拉住了,然后一路被拉到了殡仪馆,岳父岳母已经把陈慧茹的灵堂安置在了那里。接下来几天,会有繁缛的仪式,会有聚集的亲朋,会有流水的宴席,好像越烦琐越代表着对死者的尊重,可却从来不会理会生者的痛楚。
那几天,程松岩木讷地站在灵堂里,守在陈慧茹的棺木旁,在鞠躬回礼的很多瞬间里,都快忘了那死去的人是自己的妻子。但只要猛地想起这近在咫尺的天人两隔,他的心脏就会**着疼痛,哭肿的眼睛也要再红一回。
万事终有尽头,告别也是,再繁缛的仪式,也阻拦不住陈慧茹的尸体被推进火化炉。程松岩看着那火焰跳动的门被关上,岳父岳母哭天抢地,他却在这最该情绪激烈的时刻,生出了一种不该有的淡然。
他抱着可可走出了屋子,天蓝蓝,火葬场的大烟囱冒着白烟。那一缕一缕的烟都属于妻子,他指着让可可看。可可虽不懂,可也听话地用小手指着。程松岩告诉她那是妈妈。可可最近刚开始冒话,模糊地咿呀了一句。
程松岩问她说的是什么,可可又模糊地说了句,这下程松岩听懂了,他的眼泪就唰地落了下来。可可会叫妈妈了,可妈妈却没能听见。
可可又叫了声:“妈妈。”
程松岩说:“对,是妈妈,妈妈出远门了。”
陈慧茹的葬礼过后一周,老孙来看望程松岩,看他把孩子送到岳母家了,自己拱在**,蓬头垢面要死不活的,就硬拉着他出去吃了顿饭。
这回不是吃炖鱼,而是吃水煮鱼。老孙说吃点这辣乎的,出点汗人心情能好点。程松岩不想吃东西,出来了只想喝酒。老孙劝他少喝酒,说酒会放大人的情绪,喝多了容易出事。
“对,是会放大情绪,但只要喝得再多点,就没啥情绪了,就能睡个囫囵觉了。”
“那你这么喝下去也不是办法,弟妹已经走了,老话讲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振作起来,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啊。”
“道理我都懂,可一个活生生的人,前些天还在我身边说着笑着的,她的手可暖和了,但突然间就没了……”程松岩又哽咽了,喝了口酒,半杯白酒就没了。
老孙陪着他喝了一口,说:“咱别聊这个了,我带你出来是想让你散心的,没想到你又伤心了。”
“行,不提这个了,咱们随便聊点别的吧,那个凶手有线索了吗?”
“得,这绕来绕去,不还是这个话题吗?”
“你多少给我透露点。”
老孙叹了口气说:“还没啥进展,前几天又死了一个,在江边桥底下,我只能和你说这么多。”
“那个写诗的提供的线索没啥帮助吗?”
老孙摇了摇头,又抿了一口酒,这属于他的难事了,借酒也消不掉。程松岩还想问,老孙却一概不说了,只说自己在尽力,再这么下去,还破不了案的话,省里就该派人来了。
程松岩说:“省里的专家应该会给出些指导意见协助破案。”
老孙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不仅指导,还会问责。”他举起酒杯,和程松岩碰了一下,喝了一口酒又吃了两口鱼,一粒花椒呛进嗓子眼,他一个劲地咳嗽,又倒了杯茶水喝下去,咳嗽才算止住了,这话题也就没再聊下去。
那天吃饭后是个大中午,程松岩自己溜达着回家。北方的夏季短暂,初秋已悄摸摸到访,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江边,找了把椅子坐下,看着江水滚滚,步道上好多人在散步健身,认真活着。他的心多少舒畅了些,江风一吹,酒醉也消了大半,再回头咂摸老孙的话,就咂摸出些不对劲来。
省里来人不仅指导,还会问责,那最该问谁的责呢?自然是队长。现在这个案子舆论闹得很大,问责的话不会只是单纯地内部批评,很可能为了平民愤,而把队长拿掉。那如果队长被拿掉了,谁最有可能接替这个位置呢?极有可能是老孙!
那老孙会不会因为这个,才没有尽力破案呢?如果他从诗人那里得到了一些线索,但现在还没有顺着摸到突破口,会不会也是故意在拖延呢?
程松岩想到这里,后背发凉,拿人命当升官的手段,故事里他听过很多,没想到此刻竟悄无声息地在自己身边演绎。紧随而来的愤怒,让他起身便往刑警队跑,可跑了几步,他又停了下来,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假设,万一错了呢?就算没错,那老孙也不会承认,老孙做事向来有城府,不会留下反制自己的把柄,那么,在同事眼里,他只会被当作死了老婆的酒疯子在胡闹。
程松岩立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日头慢慢西沉,江水仍旧滚滚,他折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程松岩一路来到出版社,二楼是陈慧茹所在的办公室,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应该是午休时间人都出去吃饭了。他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空****的,陈慧茹的工位还保留着原样,好像她从来没离开过,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坐下来继续工作。触景生情,人难抵挡,他走到那工位旁,想要坐一会儿,或许这里还残留着爱人的温度,但门却被推开了,陈慧茹的女同事捧着个水杯回来。
女同事看到他,叫了声“姐夫”,语气里有悲伤,她说:“你是来拿陈姐的东西的吧?她的东西我们都没动,就等着你来收拾呢。”
程松岩说:“谢谢你们,我看出来了,你们每天还在帮她打扫工位。”
“陈姐爱干净,桌子上从来都是不沾灰的。”
话题眼看着又要陷进那斯人已逝的悲伤中,程松岩急忙把自己拉了出来,说:“我今天其实不是来拿东西的,我改天再来拿。我是想问你个事。”
“啥事啊?”
“慧茹生前负责的那个诗人,他家住在哪儿你知道吗?我想见见他。”
“我知道,陈姐走了后,他的书就是我在负责了。”她说着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下,从一份合同上抄了个地址,把字条递给程松岩。程松岩刚要接,女同事又反应过来,抽回了字条,说:“姐夫,你找他不会是想要打他或者伤害他吧?我知道陈姐出事那天,是在和他喝酒,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
“你放心,我是个警察,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情的,我去找他,真的就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他。”
女同事迟疑了一下,说:“好吧,就算我不给你,你也一定有别的办法找到他的地址。”然后她把字条交给了程松岩。
程松岩说了声“谢谢”,拿着字条跑走了。
程松岩按照地址,来到城郊的一处筒子楼,一楼带个小院子,木门虚掩着一半,另一半跟着风摇晃,摇晃几下,堆了半个院子的废纸箱子都被看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