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便你去,正好看看你的父皇是什么人!温实骏前一刻才对吕严下了毒,此刻又将卫川伤得这样,吕金枝实难不迁怒于温良景。她在心里赌气,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眼,只将一双眼珠直愣愣地盯在浸满血污的手背上。
身侧太子的脚步顿了顿,也没再说什么,紧跟着就朝正门的方向去了。
不多时,梁渤提着药箱赶过来。吕金枝赶忙让到一边,布满血渍的手却颤抖个不停。身边两个最亲近的人接连倒下,她心里害怕得紧。尤其对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陛下,是太子的父亲。
撑着桌面定了定神,外头的吵嚷声让她忽然清醒。
天色黑下来,吕府的四处都点上了灯笼。然,再多的灯笼,也不及院墙外的火把来得灼目。那是禁卫军的火把,追捕卫川的队伍已将吕府团团围住。
吕金枝走到屋外,吩咐府兵将此处严防死守,又让婢女打了盆水进来。待手上的血污洗得一干二净,她整了整衣衫去了正门。
禁卫军的头领裴歧已经带人冲到了门口的照壁下,太子拦在里头,那头领便跪在地上说着什么。离得近了,吕金枝才听清,那头领说的是:“末将亲眼见到犯人翻进了吕府,担心太子与太子妃的安危,这才冒死闯入。”
吕金枝渐渐放慢了脚步,有些茫然地道:“犯人?什么犯人?”
裴歧抬眼稍稍一瞧,立马垂头道:“徐公公不守宫规,窥视陛下,又私自与宫外之人通传消息,陛下特命末将前来捉拿。”
宫里确实有这些规矩。不可窥视陛下日常,不可记录陛下喜好,更不可将宫中之事道与外人。温实骏找的这些罪状倒是没有破绽。吕金枝难得温柔地迎上去,脸上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我爹正在病中,你们硬闯进来,可有陛下的手谕?”
裴歧恭恭敬敬:“事出紧急,在下还未来得及请旨搜查。不过,末将在墙外发现了犯人的血迹……”
“好大的胆子!”吕金枝忽然发难,一脚踹上他的肩头,“既没有陛下的旨意,我堂堂首辅之府岂能容你说搜就搜?”
这一脚踹得狠,裴歧撑着地面闷哼一声,又很快调整姿势端正了身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请太子妃不要为难。”
话到此处,便是要僵持下去了。
吕金枝看向太子,口中的话却是对裴歧说的:“裴将军,并非我吕金枝有意为难。于情,我爹尚在修养,实在不宜大动干戈;于理,你口中所说的血迹不过是我吕家为了祭神杀的一只鸡。仅凭一点血迹你就断定我吕家窝藏了罪犯,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裴歧皱眉:“那血迹从墙外蔓延到墙内……”
太子打断他道:“裴将军,当时孤也在场,孤可以为吕家作证。墙外的血是……”他想了想,“厨子技艺不精,没能将那鸡一刀毙命,让鸡越墙而走了。”
“殿下,您这……”您这谎话编得也太假了吧?
温良景也知道这个说辞太过荒谬,但古有指鹿为马,今日为何不能有公鸡跳墙?古往今来,位高权重者说的话不论有多么荒诞,它就是真理。
“好了。”温良景不耐烦道,“陛下若问起,你只需如实回答便是,孤自会帮你辩解。”
裴歧默了一会儿,只好回道:“是。”
见到头领爬起来后退,后头的禁卫军也跟着一个个退出了府。到了大门口的石狮子处,裴歧大手一挥,围在吕府周围的禁卫军即刻步履整齐地行动起来。不消一会儿,外头的火光便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消失殆尽。
门房惊魂未定地抹了把汗,赶紧提着灯笼去关门。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悄下了整日,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温良景盯着地上横七竖八的脚印愣了会儿神,回首拉住吕金枝的臂弯道:“此时总该告诉我发生何事了吧?”
吕金枝尚在激愤,用力甩开他道:“你看不出来吗?陛下不仅下毒害了我爹,还要捉拿卫川前去问罪!”
虽已猜到一点,但下毒之事还是叫温良景意外。他蹙眉:“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父皇从未向我透露过这些?”
“误会?”吕金枝冷笑一声,“若是误会,陛下为何会派禁卫军阻止卫川调查我爹中毒之事?若是误会,他们怎敢明目张胆地闯进吕家搜查?陛下毒害我爹,还要捉拿我身边的护卫,你看不出来吗?他是要致吕家于死地!”
“不对,父皇即便想削弱吕家,也断不会使这种手段。”
事实摆在眼前,他却仍是不信。
从前吕金枝素来觉得太子单纯,此时看来,竟分不清他到底是愚蠢还是自欺欺人。她心痛地退后一步:“你可知刘家为何被贬?因为陛下曾命刘舒嫁入东宫为侧妃,意图牵制吕家,刘舒却因钟情大皇子没有答应。你又以为,你为何能如此轻松地扳倒叡王?因为陛下根本就是有意嫁祸!他连亲生儿子都能蓄意诬陷,何况是一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吕家?”
温良景想上前抓住她,伸出手,却扑了个空:“此事孤会入宫调查,在此之前,你先不要妄自揣测好不好?父皇若当真要对吕家出手,定不会连我也蒙在鼓里。金枝,你……”你不要生气。
吕金枝的目光越来越冷,温良景动动嘴唇,没再说下去。收回手,他道:“孤即刻就去,你在府里等我的消息。”
他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吕金枝有点不忍心。但她又能说什么?是温语软言叫他雪夜慢行?还是如寿宴那一夜,满心算计地在他面前哭哭啼啼?抑或是,请他到陛下面前求情,让陛下高抬龙爪放过吕家?
这些压根儿不是她的性情。吕金枝转身回了屋,她还有许多事要想,许多事要做。陛下既已通过徐公公引诱卫川,便说明他已发现身边的细作,今日没抓到卫川,他必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吕府还会有下一场风波。为免吕家的探子一一暴露,近来都不宜再让他们动作了。
敌不动,我不动。陛下抓不到吕家的错处,便始终拿吕家无可奈何。
卫川的伤口虽多,却处处避开要害,休养几日补补身子便可痊愈。吕金枝去看他时,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就着昏暗的灯火,裹得如粽子一般的卫川幽幽醒转,见到床前的吕金枝,即刻泪流满面:“属下能得主人照看一回,死也甘愿了!”
被吕金枝射过去一记白眼:“下雪天穿个黑衣,你是不是智商有问题?”问完又觉得简直是多此一举,他就是智商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