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在雪中站得太久,吕金枝觉得手脚有些僵硬。刘舒的眼中平静无波,语调轻缓平和,所说之事全然不似编的。
但她还是挣扎着不愿相信:“若是陛下下毒,他为何会任由太子将此事嫁祸到大皇子的头上?陛下虽偏袒太子,但大皇子也是他嫡亲的儿子。都说虎毒不食子,陛下又亏欠大皇子良多,怎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失意离京?刘舒,你说的话我半句也不信。”
刘舒抖抖身上的雪花:“是当真不信,还是不敢信?”
雪还有增大的趋势,洋洋洒洒,下得更加恣意了。
吕金枝觉得手脚冰凉,笼在斗篷里的手紧紧捏成了拳。她与刘舒吵架从未输过,但她今日之言句句砸在她的胸口,砸得她喘不过气。其实她心里清楚,只要说出大皇子剿匪将她救出不过是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便可反将一军,可终还是没忍心。刘舒说出这些事并非为了揶揄,只是想帮大皇子释清嫌疑。她对他用情至深,还因此连累家族,被刘家赶出家门,也是个可怜之人。
“你说的事我自会想办法查证,但现在我忙得很,没工夫跟你在这里纠缠。”吕金枝丢下这句,便提着裙子往城门里赶。
这副样子,对她来说与落荒而逃无异了。过去她爹在时,她总是眼高于顶,觉得这世上没什么能够让她惧怕。哪怕要做陛下的儿媳,要夺温氏的江山,只要背后有吕严的支撑,也总能办成。
可此时刘舒告诉她吕严中毒是陛下所为,她竟不知该如何与陛下抗衡。还有太子,她就要与太子成婚,但毒害她爹的很可能就是太子的父亲。
吕金枝的心里乱得很。
跌跌撞撞地赶回吕府,吕金枝做的头一件事就是钻进吕严的书房。她记得她爹有一张记载暗桩的羊皮,就搁在书桌后的暗格里。
吕严说过,想要长久在朝中立足,就要掌控全局。吕家的暗桩遍布朝野,倘若真有人想对他不利,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想证实陛下是否起了杀心,只需找到安插在陛下身边的那一根钉子便是。
凭着当时的记忆,吕金枝果然找到了那张旧羊皮。
上回抓到薛小将军,吕严就曾拿出这样东西,当时的她颇有些怨气,没有伸手去接,此时铺陈开来,着实惊讶得不轻。
这这这……也忒长了!
这张羊皮纸主要分为总纲和分目两个部分。总纲部分记载了所有暗桩通用的信号,分目则记载的是吕家所有的暗桩名录。
她粗略看了一下,上头记载的名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且每一个名字后头还有其所在的职务以及联络的方式。小到地方官员的姬妾,大到皇后身边的亲信,甚至连陛下身边的徐公公,竟也是她爹放在宫里的暗桩!
吕金枝呆呆地坐了一瞬,忽然有些明白陛下的处境了。
贤贞皇后在时,她爹掌控着陛下的媳妇,贤贞皇后殡天,她爹又掌控了陛下的儿子。手都掐上了陛下的脖子,身为一国之君,他能不反击吗?
刘舒的话虽证明陛下有打压之心,但想证实是否是陛下下毒,还需求证一次。视线在徐公公那一行停顿了一会儿,吕金枝提笔研磨,写了张简短的字条。
按照上头所说,徐公公在宫外的宅子里安置有一房侍妾,每月初三和十七都是其出宫的日子。寻常联络时,都由徐公公将书信埋在屋后的柳树下,遇上突**况,则让侍妾以家事为由,命底下的小太监去宫中报信。
偷偷将羊皮藏回去,吕金枝便将此事交给了卫川。
出事之后,吕家所有的暗卫都已调回了吕府,府上的府兵、各处埋伏的暗卫,将整个吕家守得如同铁桶。除了替吕严诊治的梁大夫外,府上所有的丫鬟家丁不可随意走动。
今日的吕严还是没什么起色,梁大夫开了些解毒的方子,亲自煎了药,又亲自服侍他服下。
吕金枝进来时,正见到他抱着屋里的一盆山茶往外走。许是屋里药气浓重,近来又无下人照看,那山茶的枝叶也被熏得蔫蔫的。不过摆弄这些细微的小事并非梁大夫的本分,看着他抱着一盆花往外走,吕金枝还是有些诧异。
“梁大夫,您这是……”
梁渤也不避讳,将花盆搂在腰间道:“屋里空气沉闷,不利于病人修养,老朽想将这盆花带出去换一盆精神些的进来。”
所谓医者仁心,大抵就是如此。
吕金枝颔首:“有劳梁大夫悉心。不知我爹今日可有好转?”
一说起病情,梁大夫即刻皱了眉:“恕老夫医术不精,至今仍没有找出解毒之法,不过首辅大人体内的毒素尚属平稳,一直没有扩散的趋势,请小姐切莫情急,再给老夫些时日,只要解了毒,相信首辅大人定能苏醒。”
吕金枝点点头,恭敬地退到一边,目送他出去。
此时屋里仅剩她与吕严二人。吕金枝走到火盆边拨了拨里头的炭火,又走到吕严床边的踏板上坐下,替他掖了掖被角。
刘舒说的话总归是让她不安。
吕严早就提醒过她,陛下迟早会腾出手来对付吕家,她也早有准备,认为自己捋得清。
太子是太子,陛下是陛下,可当她将纸条递给卫川命他调动吕家的暗桩彻查时,心里还是有些害怕。若陛下不仅仅是单纯打压,而是想置吕家于死地,她着实不知道将来该如何面对太子。或是,陛下根本就是假意赐婚,目的仅仅是为了麻痹吕家,让吕家以为有了权力登顶的可乘之机。
最坏的设想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有太子参与。喜欢是假的,心疼是假的,绝不对付吕家的誓言也是假的。
光是想想,她都觉得窒息。
吕金枝伏在床沿,看着**的吕严道:“爹啊,从前你总觉得我是个闯祸精,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放心。现在倒好,你睡得死死的,叫也叫不醒!我说吕老狐狸,吕家这么重的担子,您就这么放心地交给你闺女?”
吕严的眼睑轻轻地闭着,除了脸色苍白了点,其他的好似与常人无异。有那么一瞬,吕金枝都觉得他是不是在做戏,连她也骗的大戏。可大皇子的事已经尘埃落定,今日也黯然失意地离了京,他却还是不醒来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