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京之路
面对微妙的三角关系,若说江阴这边的三人过得尴尬,远在京都的大皇子便是万箭穿心。从小如众星捧月般长大的温良吉在幼时就得到端敬皇后的授意:“要多多与首辅大人之女拉近关系,此女对你将来争夺太子之位有益。”
奈何他悉心呵护了八年,中途不过是从了回军,这小丫头便翻脸无情,转头投奔了太子。而当年孜孜不倦地给他写情书的刘舒妹妹,一听说险些成为陛下钦定的太子妃,也即刻调转枪头,为了进东宫当一个侧妃挤破脑袋,不惜与她的父亲上演什么苦肉计。两位最亲近的女子双双倒戈,丝毫不念旧情。大皇子头顶“悲催”二字,郁郁地坐在叡王府的书房里。
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
就因为他是太子,便有资格包揽父皇所有的恩宠,夺走他身边所有的东西?我呸!明明老子才是温家嫡亲的长子,你温良景不过是有一个惯会耍手段的狐媚娘亲!
说来确实悲催。
当年温实骏做太子时,大皇子的母亲商柔名正言顺地嫁进太子府,本是温实骏的正妻,其母系商家也是连带着这份荣宠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哪知好景不长,就在商柔生下温良吉的头一年,温实骏便看上了民间一个酿酒为生的孤女,像着了魔一般,扮成个富家子弟,帮她吆喝卖酒,四处招揽生意。
不仅自个儿可劲儿地买酒,还拉动身边的亲信也到她的酒窖中搬酒。不说旁人,就说时任户部尚书的吕严,不惜花天价购入其酿制的杏林春三百坛,半喝半送,到吕金枝及笄那年还剩下一半。
如此盛宠,在掌控大齐几百年的温家情史上实属罕见。不多久,这位普普通通的酒娘便架不住温实骏的攻势入了太子府。
刚抱了儿子的商柔可谓是对她是恨之入骨。但自古帝王妃嫔无数,温实骏即便看上的不是这个酒娘,也会是旁的人。且此女无权无势,家中更无至亲在朝中捞个一官半职,显然比其他的官家小姐更容易掌控。商家一忍再忍,本想着,只要每月一碗避子汤,防着她弄大了肚子便是,可千算万算,却漏算了她懂医理。
第二年,那酒娘也生下一个儿子。
正当商家被打得措手不及,年事已高的老皇帝偏偏又在此时两腿一蹬。温实骏匆匆忙忙上位,竟不顾众臣反对,将这个酒娘扶上了后位。昔日的太子妃到头只落了个低人一等的贵妃,身为长子的温良吉也被人夺了太子之位。
岂止是悲催!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大皇子越想越悲,即刻挥毫研磨,修书一封送给了刘舒。
信上道:犹记昔年,汝吹笛来吾掌船,风轻云淡,心事勿需言。尚流连,汝心不坚口三缄,已是千丈远。吾心不甘!吾心不甘!良景是面瘫!拒汝千里,入东宫何难?不若早回头,共谋霸业,携手看江山!
刘舒拿到书信一看,大皇子情真意切,竟从未忘却二人的美好岁月,不觉往信上撒了几滴眼泪。
但如今吕家的婚事一出,朝中各势力暗潮涌动,纷纷向太子靠拢,他心中的宏图霸业恐是无望。与其跟他无休无止地争斗,不如在太子府里博个侧妃来得实际。
哎!是舒儿负你!是舒儿负你啊!刘舒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书信在烛火上一烧,回道:往事如云烟,望君莫看。
大皇子拿到书信,更是目赤欲裂,吐血三升,面如死灰地在书房中坐了小半个时辰,脑中千回百转,尽是悲愤。权势当前,竟没有半分旧情可言!肤浅啊肤浅!
大皇子剑眉一拧,上回万寿菊一案让他躲过一劫,这回远在江阴,我若派人去劫他的税银,他还能风风光光地回京?就这么定了!
“来人!请薛小将军!”
而江阴这边,秋税一事已接近尾声。
范通拿了账本往太子殿下的房中一递,随后忐忐忑忑地退到门外,返回马车,又捧出个沉甸甸的盒子,进了吕金枝的屋里。不长不短的半月,巡抚大人也看明白了,太子这水放得不情不愿,讨好未来的太子妃才是关键。
那日太子落水,范通提着礼物探望。本以为气头上的太子会逮着他胡乱撒气,不想在听说吕金枝趴在门上想进又不敢进后,竟嘴角倾斜,抖出一丝甜蜜的笑意。尤其当范通说出她意欲与刘舒讨教做姜汤,这位乐丰皇帝护了大半辈子的太子更是目光迷离,极力压制着一颗蠢蠢欲动的春心,似乎全然忘却落水一事恰恰正是那吕金枝干下的。
范通轻手轻脚地将盒子打开:“小小薄礼,不成敬意,小姐看看可还满意?”
吕金枝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随手拨了拨上头的银票,又刨开底下的首饰看了看,脸上不怒不喜,不说满意,也不说不满意。
范通谄媚地笑出两颗大金牙,小声道:“总共是白银五万两,余下的首饰珠串都是老夫的一点心意。”
五万两白银,以京都的地价,买十座宅子都绰绰有余。再加上这一堆玉石玛瑙,少说也值个千儿八百两,当真是厚礼。吕金枝盯着满盒子的银票珠宝笑了笑:“江阴富庶,范大人果然也是财大气粗。”可这些银子她收不得。眼下大皇子一党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的错处,若贸然捧着这么大一盒子东西回京,岂不是捧了个烫手山芋?
吕金枝缓缓将盒子推回去:“不过,这些东西还请大人带回去。”
她语调干脆,眼神坚定,确实不是客气。
范通面容一呆:“小姐这是何意?”当初说好秋税一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怎的就差临门一脚了,这位首辅千金又想反悔了?
吕金枝笑出来:“范大人不必忧心,我吕金枝说一不二,殿下面前,必定会帮大人悉心周旋,只是这银两,却万万收不得。”
过往跟着吕严耳濡目染,她自然知道,这五万两银票不仅是底下敬献上来的封口费,更是维系两方信任的一股绳。只有收了范通的东西,两者之间才能达成合作关系,也才能打消太子想秋后算账的嫌疑。顿了顿,吕金枝道:“大人知道,太子此次督税,既是公干,也是受罚,若被有心人拿着东西往宫里一呈,岂不是罪上加罪?”
“这……”理是这么个理,但对方不收东西,实难叫人安心。范通皱了皱眉头,将盒子上层的银票揣回兜里,又重新将沉甸甸的盒子推过去,“不然……银票老夫拿走,这里头的首饰小姐自个儿收着?”
吕金枝无语地望着他。以温良景刚直不阿的性情,若知道她私下收了巡抚大人的东西,还不吹鼻子瞪眼地叫她退回去?
范通瞅着她犹犹豫豫的神情,献媚道:“小姐办事辛苦,小官总该备下些薄礼答谢不是?就这么点东西,笼统不过千把两银子,即便被有心人查出来,小姐也可说是小官提前递给小姐的新婚贺礼。至于那退回去的五万两银票,就权当小官欠下小姐一个人情,他日只要小姐用得上,我范通任由小姐差遣。”
这话倒还说得动听。既他已恳恳切切表了忠心,吕金枝便心下一横,关上盒盖道:“如此,我就却之不恭了。不过……”待将一盒子沉甸甸的首饰拢到身前,她又忽然话锋一转,“殿下肯放你一马,不代表朝中就无人深究。若大人办事不力,叫人将祸事引到殿下身上,或是治下不严,有人将此事透露出去……”她皮笑肉不笑地冷哼一声,“范通范大人,到时我吕金枝可保不了你。”
范通被她突如其来的郑重吓得一愣,忙点头哈腰地回道:“是是是。日后若出了什么事,一切都是小官欺上瞒下,跟太子殿下绝无半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