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见女儿难得乖巧,首辅大人忍不住慈爱地摸摸她的后脑勺:“看到你如此懂事,为父就放心了。”他瞅一瞅时辰,“眼下时候不早,太子差不多该回来了,老夫不便久留,就先走了。”
吕金枝继续点头:“嗯。”
吕严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褶皱,绕过吕金枝时,忽然一改忧虑的神色,嘴角轻挑,露出诡谲一笑,转身时又立马换了一张严肃的面容,再一次叮嘱道:“记住,定要好生跟太子赔罪,切不可再意气用事了。”
吕金枝扯着自己耳朵的手臂已经酸麻,哭丧着脸道:“爹你赶紧走吧,女儿知道了!”
吕严瞪她一眼,再不说话,大步出了殿门。
确定首辅大人已经绕过殿门口的拐角消失不见,吕金枝方扶着门框从地上爬起来,甩甩发酸的手臂,又揉揉生疼的膝盖骨,径直朝门槛上坐了下去,心中悔恨不已。原本只是想让温良景服软,没想到一个不巧拔除了他放在刑部的眼线,今日更是倒霉,本来想帮他脱罪,没想到好心不成,反办了坏事。
可以想象温良景此刻暴怒的神情。从前的吕金枝一心想欺压太子,恨不得太子对她服服帖帖、指西不东,且将此作为人生的目标。但今日不得不跟太子道歉,她终于意识到拉下脸有多难。
到底要怎么才能让他消气又不失自己的威风?吕金枝两手捧脸撑在膝盖上,满额头写着一个字:愁!
还没想出挽救的法子,前方便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温良景脚下生风,已快步走进箜梧殿的庭院之中,见吕金枝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竟微微挂起难得的笑容。
和想象的不一样啊!吕金枝心中咯噔一下,毛骨悚然地想:陛下这回肯定罚得不轻,否则一向冷脸的温良景怎会如此反常?
她站起来,小心地道:“殿下,你回来啦?”
温良景本是做好了赔罪的心思,见她如此神色,脚步一顿:不对。孤早上才放了她鸽子,她此时应当勃然大怒才对,怎会如此笑意满满,且神色中……似乎还透着些小心谨慎?
然而这个动作落在吕金枝眼里,反叫她更为不安,深深怀疑,方才那一笑多半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她向前一步,狗腿地道:“嘿嘿,殿下渴不渴?我给你倒杯茶?”
温良景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神,十分乖巧:“哦,好。”说完就跟着吕金枝往里走。爽快地在殿中坐下,待茶壶慢慢地斟满茶杯,温良景忽然呼吸一滞,举在半空的一只手却怎么也不敢去接她的茶杯。
吕金枝绝非体贴之人,今日如此反常,莫非……茶水里下了巴豆?
他不自然地笑笑,将茶杯搁在桌上:“孤等会儿再喝。”
吕金枝心里又是一咯噔,不肯喝她倒的茶,又笑得如此牵强,果然有大事发生!顾不得颜面了!要解此围,势必要在他发作之前主动认错。她站到温良景身边,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那个……殿下。”
温良景盯着茶水一动不动,正观察杯中之物与普通的茶水有何不同,听她说话,慌忙回应:“嗯?”不巧这吕金枝站得太近,一抬头,正好撞向她的下巴。
温良景大惊失色,赶紧站起来问:“金枝,你没事吧?”
吕金枝退到一边,捂着下巴一脸痛苦:“殿下,你的额头……好硬!”
温良景手足无措,想帮她揉揉,又不敢靠近,想安慰她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清一清嗓子:“咳……孤方才不知道你离我这样近。”
吕金枝摇摇手,示意她没事,龇牙咧嘴地揉了揉下巴,忽然将方才想好的台词忘了个干净,但瞧着他此时对她如此关心,心下松了不少,小心试探道:“殿下……今日朱御史来东宫搬了几样东西。”
温良景有些不好意思:“孤知道。”
吕金枝再循序渐进:“那个……我如今既已跟殿下订婚,自然是向着殿下的。搬那些东西虽是我替他出的主意,但我敢以人格担保,今日之事跟我绝无关系。”
温良景继续不好意思:“孤也知道。”
吕金枝小心翼翼:“殿下……不生气?”
你处处为我着想,我为何生气?温良景不仅不生气,还觉得她此时的样子甚为可爱。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和她这样对话,没有争吵,没有气急败坏,两个人都客客气气。脑中忽然蹦出一个词—相敬如宾。
古人所形容的和谐夫妻关系,大抵如此吧。温良景羞涩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道:“孤其实很欢喜。”
受了冤屈还欢喜?吕金枝吓得倒退一步,太子的智商没问题吧?她探过脑袋:“陛下没罚你?”
温良景沉浸在自身的小喜悦里,语气也极尽柔情:“罚了三个月俸禄,明日还要去江阴督今年的秋税。”
吕金枝长舒一口气,难怪他不生气,督税可是肥差,这种惩罚跟赏赐没什么区别嘛。
正欲再提一嘴万寿菊下狱一事,温良景忽然转过身,温柔地捉着她的手道:“金枝,你可愿陪孤一起去?”
她顿时瞪大了眼睛,不是很明白一向冷酷的温良景到底受了什么刺激。短短几日时间,不仅对她戒心全无,还对她的过错既往不咎。温软的触感从手上传来,她讪讪地缩回手:“殿下去江阴是公事,我陪你一道,不合适吧?”
温良景追寻着她的目光:“只要你想去,又有何不可?只是要受些委屈,扮成侍女同行,你……不会生气吧?”
吕金枝更是吓得不轻,他居然会在意她生不生气?如此温软体贴,真的是从小跟她势同水火的温良景吗?吕金枝瑟瑟后退,想起从前在话本子里读过,江湖中有能人异士会制造人皮面具,从外形来看,跟本人殊无二致。莫非眼前这人……是皇后一党派来的奸细?
她颤抖地伸出手,缓缓抚上他的颈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