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死死地咬着牙关,舌尖尝到了一丝腥甜——那是他自己咬破的。
靠着那两幅灼烧灵魂的画面带来的最后一丝不甘与恨意,他终于,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眼缝。
光线昏暗而柔和,并非想象中的刺目。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地方。
身下是厚厚一层干燥带着特殊清香的茅草,茅草下是坚硬冰冷的岩石地面。
头顶是粗糙的原木和石板搭建的穹顶,缝隙间透下几缕微弱的天光。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味,混合着茅草的清香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松脂燃烧后的烟火气。
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近处晃动的人影轮廓。
一个矮小的身影最先扑到近前,几乎挡住了他仅有的视野。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女童,穿着一身用某种靛蓝色粗麻布缝制的样式奇特的短衣短裙,在外的小麦色手臂和小腿上,用某种赭石色的颜料画着一些简单的花纹。
她的头发乌黑,编成许多细小的发辫,用彩色的麻绳束着。
此刻,她那张圆圆的带着明显高原红晕的小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好奇。
“爷爷!爷爷你快看!他的眼睛真的动了!”
女童兴奋地扭过头,朝着石屋深处喊道,声音清脆悦耳。
随着她的呼喊,一个佝偻而瘦小的身影,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某种奇异兽骨形状扭曲的黑色木杖,缓缓地从石屋深处更暗的阴影里踱了出来。
那是一个极其苍老的羌人老者。
他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每一道都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风霜和沉重的秘密。
须发皆白,稀疏地垂在胸前。
他的眼睛深陷在浓密的白色眉毛下,眼珠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浑浊的灰黄色,眼神却异常深邃、平静,像两口看透了世事沧桑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他身上同样穿着靛蓝色的粗麻衣袍,样式古朴,外面罩着一件用某种黑色羽毛缀成的短褂,脖子上挂着一串由兽牙、骨片和色彩斑斓的石头串成的项链,随着他的走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老者的步伐极其缓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走到段颎躺着的茅草堆旁,微微俯下身。
那双灰黄色的眼睛,穿透段颎模糊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他惨白如纸布满冷汗的脸上,落在他微微掀开的眼缝上,最后,落在他右肩后方——那支还残留着暗蓝色幽光的毒箭上!
段颎的心脏猛地一缩!
尽管视线模糊,尽管意识昏沉,但那支箭!
那支阿勒坦神射手射出的带着倒刺和剧毒的夺命之箭!
它还在!它像一个冰冷的恶毒的标记,死死钉在他的身上,提醒着他坠渊前那刻骨的仇恨和绝望!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冰冷寒意的战栗,窜遍了他麻痹的躯体!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段颎那细微的情绪波动。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枯枝般干瘦的手,轻轻搭在了段颎冰冷刺骨的额头上。
那手掌粗糙、冰冷,像千年寒玉。
但就在接触的瞬间,段颎却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像初春解冻的溪水,从那枯瘦的手掌中缓缓渗入他冰封的眉心!
这丝暖流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灵魂的力量,抚平了他意识深处因剧痛和恐惧而掀起的惊涛骇浪!
那狂暴翻腾的恨意和不甘,竟在这股柔和而古老的力量下,暂时蛰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