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难道要说这是克劳利的错?”麦克默多先生说。
“我相信克劳利太太与我的妻子维纳姆太太一样清白,”维纳姆先生郑重其事地说,“我相信我的中校朋友是掉入了嫉妒的陷阱,才会对那位年老体弱、地位显赫,同时不断在帮助他、关照他的人发起攻击。不仅如此,连同他的妻子、他最宝贵的荣誉、他儿子将来的名声,以及他的前途也要一并破坏。”
“我来告诉您发生了什么,”维纳姆先生语气极庄重地继续道,“今天早上斯泰因勋爵派人叫我过去,我发现他的境况实在可怜。我无须告诉克劳利中校,一个衰弱的老人与您这种体魄的青年发生冲撞会成什么样。但我要当面告诉您,克劳利中校,您这是在利用自己的强壮去践踏弱者。我那尊贵的、了不起的朋友不仅身体受伤——他的心,也在流血,先生。一位受了他诸多恩惠,得到过他关心爱护的人,竟对他百般侮辱。今天报上登的这则任命消息,难道还不能说明他对您的关怀?我今早看见勋爵大人,发现他一方面十足地可怜,另一方面,他与您一样迫切地想复仇,为他遭到的暴行复仇。关于这一点,他也证明过他的实力,我想您知道吧,克劳利中校?”
“他确实挺有勇气的,”中校说,“大家都这么说。”
“他给我下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写一份挑战书,并将它交给克劳利中校。他说:‘昨晚的暴行发生后,我与他必须只有一个活着。’”
克劳利点点头:“您说到点子上了,维纳姆。”
“然后我苦口婆心地劝斯泰因勋爵平静下来。我说:‘老天,我真后悔克劳利太太那天邀请我和维纳姆太太吃晚餐的时候,我们没答应!’”
“她邀请你们跟她吃晚餐了?”麦克默多说。
“就在看完歌剧之后。这是邀请便条——等一下——不对,这是另一张——我以为在这儿呢,不过没关系,我向您保证这是真事,只不过因为当时维纳姆太太犯了头疼才没去。她老是头疼,尤其到了春天——要是我们去了,您回到家就不会发生争吵,不会有什么辱骂和猜疑了。所以这一切都因为我那可怜的太太犯了头疼,您才将两位尊贵之人拖到通往死亡的道路上,使得英国最高贵、最古老的两个家族陷入耻辱和悲伤之中。”
麦克默多先生完全蒙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的上级。罗登眼见猎物要溜走,火气又上来了。对方说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信,可他要怎么揭穿这一点呢?
维纳姆先生继续展示他在议会时常练习的流利口才:“我在斯泰因勋爵床边坐了一个多小时,苦苦哀求他放弃决斗的想法。我向他指出,当时的情形的确容易叫人猜疑——的确是这样。我承认换了谁都会产生误会。我说,一个妒火中烧的男人与疯子无异,他们的所作所为都不该作数。我还说要是真的决斗,所有与此事相关的人都将蒙受耻辱。如今,一种极残暴的革命思想和极危险的平等论调正在庸众当中宣扬,勋爵这样地位高贵的人没有权利在此非常时期弄出个大丑闻来。无论他多么清白,普通人一定会坚称他有罪。总之,我恳求他不要发出这个挑战。”
“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相信,”罗登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瞎编的,你跟他是一伙儿的,维纳姆先生。要是他不给我送挑战书,我也会向他发出我的挑战。”
见中校毫不领情地打断,维纳姆先生一惊,脸色煞白,他往门口看去。
可没想到麦克默多上尉站在他这一边。上尉嘴里骂着站了起来,斥责罗登表达不该这样粗野。“你既然把这事交给了我,就该照我说的做,不能使性子。你没有权利用这种语言来侮辱维纳姆先生。该死,维纳姆先生,向您道歉。至于给斯泰因勋爵送挑战书的事,你可以请别人,我不送。如果勋爵挨打之后不愿再生是非,真是的,那就这么办好了。至于他跟——跟克劳利太太的事,我认为完全无凭无据。就像维纳姆先生所说,你的太太是清白的。你要是不接受这个任命,管不住你的嘴,那你就是天大的蠢货。”
“麦克默多上尉,您真是个讲理的人,”维纳姆先生喊道,大大地松了口气,“克劳利中校发怒的时候说了什么话,我现在全不在意了。”
“就当我信你了。”罗登冷笑道。
“少说两句,你这傻瓜,”上尉和善地说,“维纳姆先生不是来打架的,他的话说得很对。”
“我认为这件事,”斯泰因的使者道,“我们就当作从没发生过,把它彻底忘光。一个字也不能传出去。我这是为我的朋友着想,也是为坚持把我当作敌人的克劳利中校着想。”
“我想斯泰因勋爵对此事不会多说的,”麦克默多上尉说,“我们这方也没必要这么做。这事儿无论怎么说都不体面,提得越少越好。挨打的是你们,不是我们;这事你们要是愿意就此了结,我想我们也不必再追究下去。”
商量好后,维纳姆拿起帽子准备离开,麦克默多上尉跟随这位斯泰因的代理人走到外面,关上身后的门,留着罗登在屋里生闷气。门外,麦克默多盯着另一位使者,笑盈盈的圆脸上瞧不见一丝敬意。
“您还真是不计较啊,维纳姆先生。”他说。
“您过奖了,麦克默多上尉,”对方微笑道,“我以我的名誉和良心担保,克劳利太太的确在歌剧结束后邀请我们去吃晚饭了。”
“当然,维纳姆太太犯头疼了嘛。是这样,我这儿有一张一千镑的本票,麻烦给我一张收据,我把本票放进信封里,还请您交给斯泰因勋爵。我的人不跟他决斗,但我们也不愿拿他的钱。”
“这是一场误会,全都是误会,我亲爱的先生。”另一方做无辜状。麦克默多上尉鞠躬送他走下俱乐部台阶的同时,皮特·克劳利爵士正好走上来。两位先生算是认识,他们一同回罗登待着的屋里时,上尉悄悄告诉皮特爵士,他已经把斯泰因勋爵和中校那事儿办妥了。
皮特爵士听到这个消息当然很高兴,为此事得到和平解决热情地向弟弟道贺,关于决斗的种种弊端,以及这种解决方式的不当之处,他也颇有分寸地作了几句道德评论。
开场白讲完后,他开始大力施展口才劝罗登和他太太和好。他对贝姬的话作了一番总结,并指出这个说法靠得住,还表示他坚信她是清白的。
但罗登不听。“这十年来她一直背着我存私房钱,”他说,“她昨晚还骗我说没拿过斯泰因的钱呢。被我发现之后,她就知道什么都完了。她这回要是清白的,皮特,她以前干过的事也不清白。我再也不会见她了——再也不会了。”说话的时候,他脑袋垂到胸前,脸色沮丧而悲伤。
“可怜的老弟。”麦克默多摇摇头说。
想到那新职位是这么一个可憎的人给他谋的,罗登·克劳利一开始怎么都不肯接受。儿子之前靠斯泰因勋爵进去的那所学校,他也不想让他再读。不过在他哥哥和麦克默多的恳求下,他最终选择了不放弃这种种的好处。尤其是后者提出的一点他特别爱听:斯泰因要是想到自己的势力反倒给敌人带来了好前途,心里肯定憋气。
斯泰因勋爵出事后再次出门见人时,殖民部大臣前来问候他,并代表个人及殖民部感谢他在任命总督方面做出的英明决定。斯泰因勋爵听到这些话到底是何种心情,诸位大概想象得出来。
他与克劳利中校之间的那场冲突已埋进土堆,正如维纳姆所说,抹得一干二净了。不过那晚还没结束,名利场上就已有五十桌在议论此事。小柯克比一个人就去了七场聚会,每去一个地方都添些自己的评论和修饰。华盛顿·怀特太太心里那叫一个痛快;伊灵市主教的夫人听得瞠目结舌;主教当晚前往冈特府,在来宾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索思道恩伯爵感到很遗憾,想必诸位知道简夫人也一样。索思道恩夫人给她在好望角的女儿写了封信,把整个故事告诉了她。这事在城里至少给人热议了三天三夜。多亏明白维纳姆先生意思的瓦格先生东奔西走辛苦好一阵,才最终按下来没发在报纸上。
执达吏和买卖经纪人到科尔松街逮住了雷格斯。这所小房子的那位漂亮女租客现在——在哪里?谁管呢?事情过去一两天,谁还记得这茬?她到底是不是清白的?我们知道当一件事疑团未解的时候,世人可以做到多么宽容,而名利场又会作出何种评判。有人说她跟着斯泰因勋爵到那不勒斯去了,还有人断言勋爵一听见贝姬来了,立即离开那不勒斯,逃到西西里岛的巴勒莫去了;又有人说她住在德国威斯巴登的啤酒镇,当上了保加利亚王后的侍女官;还有人说她住在法国布洛涅,或者住在切尔滕纳姆某寄宿舍。
罗登给了她一笔还算过得去的年金,而我们可以确信,俗话说“小钱能当大钱用”,说的正是贝姬这种女人。罗登离开英国时本可以把债还完,可惜因为考文垂岛天气恶劣,没有一家保险公司愿意保他的寿险,他用自己的薪水作抵押也借不到钱。不过他依然准时给哥哥汇款,每班邮船都会运来他给儿子的信。麦克默多的雪茄也一直由他提供,他还给简夫人寄去许多贝壳、辣椒粉、泡菜、番石榴果冻等殖民地产品。他给哥哥定期寄一份《斯旺普顿公报》,报上对这位新总督赞不绝口;而当地另一份报纸《斯旺普顿卫报》的主编太太由于未受邀参加总督府的宴会,因此该报抨击总督为暴君,认为罗马皇帝尼禄与他相比都算是开明的仁君。小罗登总爱在报纸上阅读总督阁下的事迹。
他的母亲从未想过去看孩子。每到周六小罗登就回伯母家去。很快他就熟悉了女王的克劳利镇所有的鸟窝,也随赫德勒斯顿爵士一起带着猎犬打过猎了。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回来汉普郡时的情景,当时狩猎这项运动已令他深深着迷。
[1] 作者虚构的考文垂岛以气候恶劣、黄热病盛行著称,军舰“黄杰克”(yellowjack)是黄热病的别称,船长庄德斯(Jaunders)与黄疸(jaundice)读音相似,斯旺普顿(Ston)则有“沼泽镇”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