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变法触犯了大地主阶级的利益,遭到旧党的汹汹反对,又因为变法本身就有缺陷,再加上王安石性格死板,与同僚处不好关系,很多新党成员到最后都站在了王安石的对立面。
熙宁七年,连太皇太后曹氏(仁宗皇后)与皇太后高氏(英宗皇后)也开始反对变法,她们向宋神宗哭诉:“王安石乱天下。”
宋神宗终于顶不住舆论压力,将王安石罢相,贬到了江宁府担任知府,虽然次年再度起复,但君臣之间裂痕已生。
熙宁九年,王安石因其子王雱病故,悲不自胜,上表请辞,皇帝作出批复,王安石罢归江宁府,从此永远地离开了政治舞台。
但王安石的离开并不代表变法的结束。
在宋神宗统治后期的元丰年间,新党继续主政,一边推行新法,一边与以司马光为代表的旧党作斗争。这时候没有了王安石的操盘,元丰变法成效大不如前,譬如声势浩大的元丰五路伐夏,结果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
元丰八年,宋神宗赵顼驾崩,其子赵煦继位,即宋哲宗,年号元祐。
宋哲宗刚登基时,还是一个幼童,朝政大权由太皇太后高滔滔把持。
我刚才说了,高滔滔向来反对王安石变法,于是在垂帘听政之初,就提拔了司马光,全面启用了旧党中人。司马光刚一主政,就罢黜新党,将他们赶到了穷山恶水,又搞一刀切,但凡是王安石等人颁布的新法一律废除,悉数恢复北宋旧制,史称“元祐更化”。
也就是在元祐元年,王安石和司马光这对冤家先后病逝,但与牛僧孺、李德裕死后牛李党争就随之而结束不同,宋朝的新旧党争还会继续争执不休,一直到将北宋拖入深渊为止。
六
现在很多人骂王安石,说他才是北宋灭亡的始作俑者。
理由有两个。
第一,王安石变法是北宋党争的开端,让北宋沦陷在新旧党争的漩涡中,一点点地消磨了国家元气,最后走向灭亡。
这种说法只看大略,不观细节。王安石变法是新旧党争的开端不错,可在熙宁、元丰年间,新党虽然掌权,可对旧党中人不过是贬谪到附近州县继续为官,并没有更进一步的迫害。然而,到元祐年间,司马光等旧党一上台,对新党那是把人家往穷山恶水里赶,巴不得人家死在远荒蛮境。
这就有点不讲武德了吧?
正是因为旧党中人对新党下了死手,直接导致新旧两党从熙宁、元丰时期的“君子之争”变成了后来的“意气之争”。
比如章惇,他虽是新党中人,但并不盲目迷信新法,而是认为王安石变法有好有坏,需要具体分析具体对待,这够客观理智了吧?
然而,这样的人到了元祐年间,却被司马光等旧党轮番攻击,还捏造罪名诬告他,将他贬谪到地方吃苦。到了宋哲宗亲政后,开始重新启用新党,而章惇刚一上台,当年的仇恨让他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果断放弃了曾经公正的中庸之道,而是以牙还牙,对旧党各种政治迫害,将党争推到了一个新的**。
现在很多人因为章惇贬了苏轼,就觉得他是个坏人。然而当年身为旧党的苏轼身陷“乌台诗案”,章惇虽然是新党,可还是摒弃朋党之别,以自己的政治前途为担保救了苏轼一命。可到了元祐年间,章惇被旧党陷害,苏轼不仅没有站出来说一两句话,他的弟弟苏辙落井下石时,他还对此听之任之、不管不顾,难怪章惇一得势就立刻与苏轼割袍断义。二人就如同王安石、司马光一样,从挚友走向了宿敌。
所以,如果真的认为是党争祸害了北宋,那么也是司马光先坏了“规矩”,拉低了两党政争的下限,与王安石无关。
第二,王安石变法在客观上促使了君主集权,打破了宋初那种“君臣共治”的政治环境,于是到了宋徽宗、宋钦宗作妖的时候,再无文臣可以制约,最终导致靖康之难的发生。
可问题是,在王安石之前,北宋是否真的存在一个“君臣共治”的政治体制?
宋朝是一个由霸府转型的朝廷,它本质上是一个军政府,你要认为军政府是主公与幕僚共治,不觉得很可笑吗?在上一节我已经讲过了,宋朝从来没有“不杀士大夫”的惯例,宋太祖、宋太宗以及宋真宗,可都是杀过士大夫的。
那么,为何文彦博要说赵宋官家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因为在宋仁宗时期,皇帝赵祯对国家大事一窍不通,但他的优点是敢于放权,让懂行的人去管理国家,一遇到事就垂询文官士大夫的意见,于是给人一种仁宗年间好像是在“君臣共治”的错觉。再加上宋仁宗一共在位42年,统治中国将近半个世纪,文官士大夫习惯了这种治国方式,难免会出现曼德拉效应,误以为这种宽松有爱的政治气氛才是咱们大宋的常态。
然而,我们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政治氛围从来不是北宋的祖制传统,它仅仅只是建立在宋仁宗个人垂拱而治的执政风格上罢了。宋朝在本质上还是一个君主专制的国家,等到宋仁宗一死,继任的皇帝不想继续宋仁宗的执政方式,那么君主集权的加强就是不可避免的。
所以,就算没有王安石变法,只要皇帝想,随时都可以集权,这口封建专制的黑锅,还甩不到王安石的身上。
七
我们很多人第一次认识王安石,可能不在历史课本上,而是在语文课本上。
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介绍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为人刚正,文章写得漂亮,我就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一定是位正面人物。
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王安石都是一个白面奸角儿的形象,和曹操是一个待遇。
为何王安石曾经的风评如此不堪?
很多人立刻想到了写《资治通鉴》的司马光,心想莫不是司马光抹黑了他?
其实这就错怪司马光了。
元祐元年,重病在床的司马光得知王安石在江宁病逝,立刻写了一封信给吕公著:“介甫的文章和节义都有过人之处,只是性格上有瑕疵。如今他死了,朝廷又要拨乱反正,我怕有奸邪小人借此诋毁他,希望先生奏请天子,对他表彰厚葬,这样就可以保护到他了。”
可见,司马光虽然尽废新党,可并没有挟私怨而对王安石本人进行打击报复。
不过,虽然旧党的领袖没有落井下石,但这可不代表旧党的后生们会放过王安石。比如,元祐年间旧党当政,在修撰《神宗实录》时,他们就把王安石贬得一无是处,把他的变法行动定义为一场祸国殃民的浩劫。
绍圣初年,宋哲宗亲政,开始反攻倒算,清理了旧党势力,提拔新党章惇为宰相。章惇为了扭转舆论,重修《神宗实录》,又把王安石给夸成了不世出的大圣人,新党都是为了国家未来而献身奋斗的有志青年,至于司马光等旧党,通通给描述成了阻挠变法的奸佞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