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江云宁彻夜未眠。
她在日记本上写道:“文明最深的伤口,不在战火,而在遗忘。我们以为自己在挖掘历史,实则是被历史审判。那些亡魂不需要祭品,只需要一个活着的人,肯替他们再说一次话。”
第七日,雨停。
栈道尚未修复,但远方传来了汽笛声。
一支由三十辆蒸汽货车组成的车队破雾而来,领头车上插着拾字庐旗帜,车身上漆着八个大字:“**千灯不熄,万口同声。**”
带队的是阿萤和林小禾。她们组织全国二百所蒙学堂学生募捐,集资购买物资,并联合工匠连夜赶制新型防毒面具与便携式录音装置。随行还有十位自愿前来的老乐师,带着复原版《伐檀者歌》乐谱,准备在洞窟外举行首次“亡灵言祭”。
江云宁迎上前,声音微颤:“你们怎么敢来?”
阿萤仰头看着她,眼里闪着光:“您教我们说话,现在轮到我们为您发声了。”
当天下午,祭祀开始。
乐声响起,《伐檀者歌》苍凉悲壮,穿透云层。二十名孩子手持蜡筒,轮流站在洞口朗诵新编的《祭言辞》:
>“你们的名字未曾载册,
>但你们写的每一个字,都是星辰。
>你们的声音未曾入史,
>但你们留下的每一划,都在呼唤黎明。
>今天我们站在这里,
>不是为了哀悼,而是为了承诺??
>我们不会让你们说的话,变成风。”
江云宁捧着那块刻有“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陶片,缓缓放入新建的“言骸龛”中。这是她临时决定设立的纪念坛,用以安放所有因言获罪者的遗物。她宣布:“从此以后,每年春分,全国同步举行‘言祭’,诵读一篇被湮灭的文字,点亮一盏属于无名者的灯。”
消息传回洛京,震动朝野。
皇帝亲自出席拾字庐举行的分会场仪式,听完《井殇录》全文录音后,当场落泪。他召集群臣,下旨追谥历代因言获罪者为“文烈公”,允许其后代入仕不受限,并开放皇家密档第一至第九阁,供“百年言脉工程”团队查阅。
更令人意外的是,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宫女跪于殿前,自称曾是国师府婢女。她供出一段秘辛:当年江行舟被捕前夕,曾托人送出一封密信,藏于洛京城南一口古井之内,信中详述“守默会”起源及皇室内部支持者名单。因送信人中途被捕,此事湮没至今。
江云宁即刻带队掘井。三日后,于井底淤泥中挖出一只铅盒,内藏绢书一封。展开之时,满堂皆惊。
信中揭露,最初组建缄口盟的,并非权臣或宦官,而是三代之前的某位“贤明君主”。此人晚年笃信“治世之道,在于静默”,认为百姓多言则易生乱,文人著述则动摇纲常,遂秘密扶持国师建立缄口体系,逐步推行“语言净化”政策。而所谓的“青霜石”毒药配方,最早竟出自太医院典籍《调气论》,原为抑制癫狂之症,却被篡改为控制声带的工具。
信末,江行舟写道:
>“圣人之道,非禁人言,而在启人思。
>若天下皆盲从,纵使太平盛世,亦不过是坟墓中的安宁。
>我愿为此罪人,只求后世有一人,敢于翻开这封信,然后说:
>??我不信。”
江云宁将此信影印百份,分发至各州县学堂、言驿、破妄讲坛。她在批注中写道:“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某个组织或个人,而是那种认为‘少说话更好’的思维惯性。它藏在父母劝孩子‘莫管闲事’的叮咛里,躲在官员说‘大局为重’的推诿中,甚至潜伏于我们自己面对不公时的那一瞬迟疑。”
风波渐平,但她并未返回洛京。
她带着团队继续西行,进入更偏远的羌塘高原。据牧民传说,那里有一座“回音山”,任何人在山前喊一句话,百年后仍能听见回声。许多老人会在临终前独自前往,在崖壁留下最后的遗言。
翻越雪山途中,江云宁病倒了。
高寒缺氧让她咳出血丝,随行医官力劝返程。她摇头:“若这一代人不去听百年前的声音,谁又能保证百年后还有人愿意听我们的?”
终于抵达回音山。当地人称其为“魂语峰”,山体呈环形凹陷,状如巨耳。江云宁拄杖而行,来到中央石台。她取出阿萤送给她的那盏小灯,放在地上,然后对着山谷,缓缓开口:
“我是江云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