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也都喜欢您。我时常将她们带到家里,吃您做的可口饭菜。家里的水果茶叶,您总是毫不吝啬地让我带到学校里。我有个要好的同学,父母不在身边,带她的舅父母心生嫌弃,逢假过节,她总是住在我家里。您嘘寒问暖,做饭洗衣,对她对我,不分彼此。
三年之后,父亲调走,送他的人一批又一批。可是,邻里街坊、粮站里的老顾客,就连街上卖菜的老人,握住您的手,久久不肯离去。我为父亲自豪,更为您骄傲。送父亲的人里多多少少有些虚情假意,唯有对您的,全是一片真心。那都是您用人品换来的。
后来,我又离开您,去黄州念书。那时,我们住在城里的大院里。因为您失去工作,父亲一个人的工资维持生活还要供我读书,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可是,面对一批家境优裕的干部子女同学,我的心理渐渐失去平衡。每月您们给我的生活费,远远不够支付各种各样的开支。我还动不动会写信告诉您,同学们有多“奢侈”。想象您收信的心情,还能想象出您“内疚”的样子。
我自然没有猜错您。一次,我手上戴金属手镯感染发炎。舍得花钱买饰物的我,却舍不得去买一支十元钱的皮炎平药膏,还在信中告诉了您。那一次,您给我回信了。我一看信封就知道是您写的,害怕同学笑话您的字,拿到信偷偷地跑回寝室才敢看。
捧着您那封信,我泪流满面,羞愧不已——沉重的十元钱彻彻底底敲醒了女儿沉睡的良知。
终于长大了。终于参加工作了。第一次领到工资,我兴奋地要去为您买礼物,您按住我的手。别,孩子,存着吧。
那个时候,家境刚刚好转,略有积蓄。可是有一天,您却被假装向您问路的骗子盯上,一向热心的您欣然指引。却不知骗子使用什么手段,将您迷糊,糊涂之中您将身上的手饰和所有积蓄全部相送。等您清醒过来时,骗子早无踪迹。
可恨的骗子,可怜的您。我紧紧的握住您的手,一刻也不离。擦拭着您悔恨的泪滴,回想起多年前我给人铲米的事,想起您温柔的目光,我轻轻地搂着您:母亲啊,您没错,您只是心太好而已!
那件事,没有一个人去责怪您。日子终于慢慢好起来了。哥哥结婚,我也出嫁。孙女和外孙相继出世。只是,嫁出去的女儿,始终未成泼出去的水。因为儿子的爷爷奶奶远在山沟,儿子两岁以前,一直是您抛家别夫到女儿家帮着洗澡喂奶穿衣,手把手地教女儿,手把手地拉扯外孙。
一直到现在,每每我出差或是忙碌,儿子还是托给您照顾。您对儿子的细心与疼爱,儿子对您的依恋,丝毫不亚于我对您的,每每想起,幸福之余又惭愧至极。
儿子上了幼儿园后,您和父亲叶落归根,举债在老宅上建起一栋房子。于是,八里之外您们的家,又成了我永远向往的心灵港湾。
累了,痛了,风尘仆仆,哪怕是黑夜,哪怕是徒步,也要赶回去。虽然见到您的时候,工作之中的委屈,生活之中的失意,一句也不忍提及,可是,只要一见到您,一颗心就会洗净铅华,**裸地依偎在您的怀里。
得知我们住的旧房要拆,您又在着急,感叹自己不能分担我的忧虑。我轻轻地跟您说,母亲啊,女儿怎么忍心还要您着急。二十八年的岁月,千言万语,又怎么能诉尽您的恩情我的感激!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柔情,二十八年的耳濡目染,您人性中的优点更是传给了女儿一生一世享之不尽的财富啊。
请相信我吧,亲爱的母亲,女儿有足够的坚强,做不了最优秀的,却会做您最骄傲的。女儿最大的心愿就是您和父亲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永永远远……等将来您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继续让我和哥哥,把你们当成手心里的宝。
光头是宝
对面的102床是新进来的。他进来时,几个女人抱起他,笑作一团。看样子他的身躯很轻,我以为是个孩子。
这里是全军的神经外科中心,来住院的几乎全是动的“脑上文章”。因而,四个病友全是光头,儿子是头天才刚刚剃的。为了这个光头,他极力反抗,哭得差点憋气。
儿子术后情况好转,我终有心和病友们开始交流。100床得的是脑血管瘤,101床是脑外伤,102床的头发已生长不少,颅骨两边深深凹陷,喉咙处还封着白色胶带,一看便知,他是生死线上挣扎过的人。我对他最好奇,关注也最多。
照顾他的一男一女,看样子四十多岁,像是一对夫妇。我老半天没有看出他们与102床的关系,说102床是他们的儿子又不大像,可不是儿子,谁又会对他如此尽心呢。询问才知,男的是他哥哥,女的是他妻子。他们是来自河南的农民,102床实有三十多岁,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因在自家房顶施工,不慎跌落。他的现状着实让人揪心:住院一个多月,花费十几万元。不能站立,不能说话,每日都要命地咳嗽,大小便不能自理。每餐都需将食物用榨汁机绞碎,再一点点喂入。在我看来,他活着是奇迹,更是痛苦。
叫我吃惊的是他的妻子和哥哥,从抱102进病房,十几天时间,总听见他们在笑。他们几乎与102分秒不离,白天二人围着,盯着,轮流说话他听,帮他翻身,按摩。夜晚女的在身边偎着,男的在床边坐着。102听话地吃饭,他们会夸他乖。102将一口痰咳出来了,他们说他能干。102尿床了,他们假装生气,轻轻拍打他,乐着。有时,他们还会把102扶起来,让他学会站立,哪怕是一秒,他们伸出大拇指,赞个不停,笑个不停。
我被深深地感动着。我原想,我要是102,不活了。我要是102的妻子,我也不想活了。可是,就有人活得这么坚强,这么乐观。
儿子算是病房之中恢复最快的一个,做手术第三天就想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手机,拍照,拍他的光头。拍到一块青皮,他又哭了,说是太丑。这孩子,失去的头发简直比他失去的颅骨更重要。
我又好气又好笑。便把他的情况发信息告诉他最爱的老师。老师回信说:哲哲乖,光头很快就可以长出新头发,哲哲就算是光头,在老师心目中也是最帅的!
儿子看了信息,不好意思地含着泪笑。第四天,儿子开始下床。我抱着他去厕所,在走廊和病房里看到很多光头,男女老少,不是躺着,就是被挽扶着。我偷偷地指着儿子看:你看你看,大家都是光头呢,可是,他们都没哭。
儿子回病房后,真的没再哭,安静地躺着。我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光头,喃喃说道:这里的光头可全是亲人手心里的宝啊!
年越来越近,雪越下越大。婆母一再打来电话,问我们何时归家,说等我们回家杀年猪。我连连说:不等啊,我们要到腊月底呢。
年猪杀了,婆母又嚷着要给我们送新鲜肉。我实在不忍心要他们奔波,又一次拒绝:不要啊,我们天天吃肉呐。
然而,公公还是冒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赶来了。不出我所料,手上提着两大块新腌的腊肉。一见腊肉,心头一暖。想起曾经写过的《腊肉》一文,这哪里是肉,分明就是父母对儿女的深深牵挂啊。
怕大雪封路不能回去过年,赶紧趁午后的时间跑到街上为公婆从里到外,买齐了厚实的绒袄、棉衣、棉裤、毛靴。公公一边笑眯眯地试穿鞋子,一边嗫嚅道:这怕要十几块……
十几块哪能买到那样的鞋子,兀自偷笑。不想告诉他实价,只要他们穿着温暖就行了。
腊月二十七,忙了近整月的年终结帐终于告零。我频繁地进出集市、超市,准备小家的年货和带回去的礼物。所幸早在十天之前,已为娘家的父母送去了新年的衣服。父母住在城郊,虽说都是拿退休工资的,因为还有债在身,也不舍得为自己添置新衣。想年货有哥哥打理,我咬咬牙,波司登的羽绒袄,时兴的品牌裤,花去一千多元。是的,我决定这个年自己什么都不买,让两边的父母鲜亮鲜亮!
儿子的新衣新鞋备齐了,家里的水果零食买齐了。儿子的干爹、干妈、七大姑八大奶的年也都去辞了。腊月二十七的深夜,揣着余数不多的钞票,望着擦亮一新的小家,不由得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忙年忙年,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事业生活都在起步阶段的年轻人,内心深处着实是有些怵年的。
腊月二十八的下午,像往年一样,大包小包塞满小车,赶赶忙忙,带着儿子,我们启程回家了。
回婆家的路,总让人生畏。一路的坑坑洼洼,雨雪天气,根本无法通行。头一年是漆黑的夜晚冒着大雨辗转找三轮车到家的。这一次,三十里冰封的雪路,终还是把我们抛在漆黑的半路。所幸离家只有几里路,我一路紧紧拉住儿子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索,终于望来了接我们的星星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