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了。推开我们的房门,乌红的家具擦得干干净净,厚实的土布棉被折叠得整整齐齐。放下行李,迫不及待地跑到厨房烘火。只见大块的柴火烧得正旺,吊锅的腊肉冒着喷香。火塘边围着的是已经等候我们多时的嫂子、二姐和孩子们。伯兄姐夫一行是先我们几日于风雪之中千里之外赶回来过年的。原以为今年他们肯定不可能回家,可是,年,就是有着这么不可抗拒的神奇力量,不费吹灰之力将五湖四海的孩子们平安地拽回家门。
呵呵,敢情公婆越活越年轻了,年越办越早越富实了。吃饭时,我尝着婆婆新腌的红辣椒丝,忍不住称赞她的手越来越香,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晚饭还没吃完,孩子们就开始争抢我带回的花炮和糖果,阔别了一年的兄弟姐妹们围着吊锅,烫两壶热酒,香蒸雾绕中,其乐融融地唠着彼此的收成和家常。哥嫂姐夫各自在外寻对了门路,虽说奔波辛苦,所挣的钞票远远超过了我们。我也替他们高兴,用老话说,大家行时发财。
因为大年三十我值班,又怕雪坑越辗越深,我们决定次日就返回县城。婆母并没有过多地阻挡,当即决定,将三十早晨的年饭改到二十九。
第二天早晨,我懒洋洋地爬起来,公婆已把年饭准备得差不多了。公公把祭祀的八菜端上正房的大桌子。黄纸一烧,鞭炮一响,只等我们洗漱干净磕头求福。每每那时,婆婆便像一个解说员,每一个人的祝语都是“量身定做”的。我磕头的时候,心中默默祈求,希望先辈们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日子一年胜一年。
欢欢喜喜吃罢年饭,打开屋门,白晃晃的太阳光芒一下子照进来。好一个大晴天!听说接我们的车子已从县城出发,伯兄赶紧忙着烧水煮鸡准备午饭。儿子跟着姐姐弟弟,早已一溜烟窜出大门到塆里玩耍。我也忍不住换了靴子,跟了出去。
几个月没回,密匝匝地又冒出几栋新楼房。池塘边的老楼房也贴上了漂亮的瓷砖。平日里碍眼的一排茅房,皑皑白雪铺得忒厚,齐刷刷地挂满了凌冰条子,远远望去,倒有些童话里森林小屋的诗意。
塆里人认识的不多,只用微笑点头。小店的老板娘热情地招揽我:路难行,进来坐坐。踱进去,顺便为孩子们买了几把万花筒。老板娘说,别怕回这塆儿,明年,就要修水泥路了。
是吗?是呐。她非常肯定地回答我,笑得一脸**绽放。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如今国家的政策这么好,种田有补贴,生病有保障,养猪买家电都有补贴——一条大道肯定会修到家门口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非常方便地常回家看看了。
下午三点,吃罢午饭,我们要回县城了。伯兄照例提起长长的鞭炮送我们。收拾好东西,半天找不回儿子,他和一帮姊妹玩得脸蛋红扑,身上面目全非,脚步依依不舍。我笑着揽过他,没有一丝责备。我希望儿子身上能多沾染一些泥土气息,希望他能永远记住这大山深处,有他的爷爷奶奶,兄弟姐妹,还有一年一度快乐的团圆年。
俺老爸,凡人一个,生于解放之年,长于北丰河畔,经历了他们那一代所有人都经历过的艰难岁月。虽吃得苦中苦,却并没有成为人上人,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不过老爸还算“能干”。初中毕业后,十八岁时就在村里当支部书记,据他自己形容,当时是一表人才,眉清目秀,牙齿生得齐扎扎儿的。不比现在,“人过五十零,百事都不行”、“口里生了疮,牙齿要靠镶,眼睛散了光,头上亮堂堂”(摘于老爸自创顺口溜)。
二十岁的时候,老爸娶了爷爷同村好友的女儿,巧的是,他们生于同一天。只是,两个人性格却迥然不同,一个暴躁,一个温和。一直到现在,我仍然认为这桩互补的婚姻是老爸一生最大的幸福。后来,成了两个孩子父亲的老爸还因为写得一手好钢笔字意外地改变命运,被推荐去黄冈农校读了三年书,之后便跳出了农门。
这一“出”,便是几十年。老爸脾气不好,为人却正直,诙谐幽默,乐观善良。从八品乡官到县城,见惯了官场的冷暖,尝遍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一生淡泊名利,只求能伸着脚困醒。如今是叶落归根,回到了北丰老家,举债建起一栋小楼,新屋乔迁之日,他自备红纸请人在大门前写了一幅对联:
老塔山升起一轮红日;李蟒岩吹来两袖清风。
横批是:安居乐业。
看过的人,无不一乐。下面是我整理的他生活中的一些小故事。
我是不是长胖了
老爸一生不讲穿戴,平时洗澡甚至出差,都是我妈帮他找衣服,你找什么,他就穿什么。每次看见我买了新衣服,最爱酸溜溜冒出一句:只要风度,不要温度!还经常对我说:你看我,几年不添一寸纱!
一日,我妈不在家。老爸洗澡出来跑到沙发上去找衣服。沙发上有一大堆还没有折的衣服。他顺手抓起一条浅灰色的裤子,提了半天没提上。急忙喊我:“雅萍,快来,怎么了,我是不是长胖了?”
我一看,天哪,老爸穿的是哥哥女朋友的裤子!
我捂着嘴大笑,老爸还在喋喋不休:真是巧,这女人的裤子前面搞么拉链!
老爸打谜语
老爸爱打谜语,一如他爱讲笑话。这个爱好凡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说老爸到哪儿,笑声就到了哪儿。从小到大,我便是在他的谜语和故事之中长大的,什么“一个葫芦七个眼,哪个猜到好大胆”,什么“细细伢儿,细细帽儿,来个客儿,撒泡尿儿”,类似一些农村独有的谜语,基本上是手指到什么,便能打出什么。
每年的清明节我们家祭祖的队伍可谓浩浩****。中午总是在农村的叔叔家吃饭。叔叔多年前抱养一小女,老爸总爱逗她。记得那年她还在读小学,老爸牵着她的手去祭祖。路上,一定要打谜语她猜。
小堂妹猜不出来,“打一种动物!”老爸不时提示。最后还加了一句:“我看到你们家里今天就有十几个!”
这一下,小堂妹好象茅塞顿开,一跳三丈高:“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你们——客!”
不怕老爸爱搞笑,他自己差点滚到沟里去了。
幸亏那天中午没有鸡肉吃,要不老爸肯定吃不下。
也有说走了嘴的时候
老爸是个乐天派,但是姐姐出事之后,人消沉了很多。
第一次感觉他老了是因为觉得他有些“老了”的思想。那时他快要做爷爷了。嫂子做孕检的时候,有个熟医生说:是个女儿。
女儿就女儿吧,都一样。老爸知道的时候耸耸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