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两边是水稻田,有农人正弯腰莳弄着什么,刘七没见过水稻,也没见过田里会有这么多水,一路歪着头看。一条黄鳝从农人腰间的竹篓中跃出,在阳光下如金链般抖动,又没入水田。“啥玩意?”刘七忍不住出了声。他离农人尚远,后者自然不会听见,女人倒是能听得真切,但刘七也并没有让她回答的意思。他知道,女人肯定不想说话。
“黄鳝。”女人停下脚步,望着浩淼的水田说。
“我看像泥鳅。”
“不是,是黄鳝,鳝鱼。”
谈话就这样开始了。女人继续前行,刘七赶上几步,错着一个肩膀。
“你是从北方来的吧。”
“嗯,是吧,北边。”
“北方没有鳝鱼,我们南方才有,稻田里、水塘里都有,很多。”
“能吃吗?”
“能吃,切成鳝段,和香芹、豉椒一起炒,可香了。假如刀工好,还可以切成细细的鳝丝,再加上干丝和笋丝,煮出来的汤很鲜。”
“你会炒菜?”
“我不会,我母亲会。她烧的菜,每次都能把我父亲撑死,他也特别爱吃。”
“他是谁?”
“‘他’是伯格雷。”
“伯什么?”
“伯——格——雷,他是上帝的儿子。”
“上帝是谁,也是你家人吗?”
“不是,我们都是他家的人。连你也是。”
“我?你也……是个疯子吗?”
“对,我是个疯子。”
“不对,你不是疯子,疯子才不会说自己个儿是疯子。”
“我认得回家的路,你可以走了。”
“我走……你让我去哪儿啊?”
“我没有让你去哪儿,莫非你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吗?”
“不知道。”刘七觉得口渴,捧起瓦罐送到嘴边,又停下,“你喝水吗?”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这么说,我们有一个共同点了。”
“听不懂你的话。”刘七住了脚,咕咚咕咚喝水。
路的起伏被一大片民居暂时终止,房子大多是两层的,顶端翘着灰色的檐,墙壁粉白,中间被一道青灰隔开,像是一群白衫白裤的体面人系着腰带,器宇轩昂地站着。最高处是一个尖顶建筑,仿佛戳着的一管毛笔,又像个高挑清癯,瘦得凌厉的先生,那些白衫白裤的体面人正毕恭毕敬地簇拥着他,聆听着内容不详的训示。
“我知道,地理书上说,那是北方靠海的一个城市,离我们这儿很远,差不多有一千里地。”
“那,看来我走够八百里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我已经走得够远得了。”
“其实你知道我在庙里。”
“我……”
“你知道,否则你不会说——‘我可不是来祸害你的’。”
“……”
“你不用说什么了,就快到家了,你也算是救了我,我领你去见我父亲吧,他会打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