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桥头的孟姥,张真言连忙退了几步:“度朔大人,我……我还不想转世。我还没活够、不、还没死够……”
意识到自己当下作为阴魂,出现在奈何桥是一件尴尬的事情,张真言声音越说越低,心生惧意:“喝了那碗汤,就会忘记这一世的一切经历对吧?可我还不想投胎……”
见他脸色青白交加,思维跳跃着语无伦次,落癸笑道:“真言先生,您年纪轻轻就被配骨刀戕害,死的确实憋屈。只是,落某有一事不解,亡魂留存于世,一般都因为滋生怨气、执念缠身。您以阴魂之身徘徊至今,却不染半分戾气,魂体依然纯净,就没有丝毫仇恨么?”
张真言私下里在内心,其实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明明是被害而死,自己却自然而然地接受了死亡的事实,没有想着复仇雪恨,总以为自己还活着,还想完成“修炼成为道家真人”的愿望。每每想起来,他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死得不够透彻。
因为自己没想明白,面对落癸的提问,他只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不清楚……”
“或许和他至纯阳体有关。”度朔冷哼一声,指尖弹出一缕金光没入张真言眉心,他提醒道,“守住你的魂智。再被一碗汤勾了魂,我就直接把你踹进轮回井。”
张真言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度朔脚步不停,径直朝着孟姥走去。落癸狐尾轻扫,示意张真言跟上。
早已察觉来客的孟姥,在度朔靠近时,才将搅动汤勺的手微微一顿。她头也不抬地沙哑开口:“你怎么来了。”
度朔轻笑一声,客气道:“孟姥,有要事相商,还请借一步说话。”
孟姥眼皮微抬,将长勺精准地递给身旁的女官,又接过对方奉上的雪白丝帕,一根根擦净手指。做完这一切,她才缓步走向黄泉河畔的空地,裙摆拂过地面却不染尘埃。
她扫了眼跟着度朔的落癸,最后将视线落在张真言身上,混沌的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谈正事之前,倒不如先聊聊——”
“你在身边带个年轻游魂,是出于什么考量?”
不知为何,张真言从孟姥身上感受到一种令人魂魄战栗的威严,或许是长年累月浸染的转世汤味,或许是作为轮回之神的天然压制,他心生害怕与惧意,不敢太过靠近。
度朔反手将躲在身后的张真言一拽,不顾他抗拒的神色,直接推了出去。
“孟姥,这小子骨骼清奇、魂光澄澈,因为我这边的一些未竟之事,还不能踹他转世。我看他是个干活的好苗子,要不您老收下他,在这桥头端茶递汤打个杂役也好。”
张真言听罢,转身瞳孔地震,这度朔大人不是带自己来借船的吗!怎么现在像个人贩子、不,鬼贩子似的,要把自己撂在这种地方!
他脚底悄悄往后蹭,勉强扯了个笑:“哈哈,度朔大人,您在开玩笑吧?”
度朔没有退让的余地,他抱臂独立:“前往黑水域的路程多舛,岂是你这种新死的小鬼能踏足的地方?”下巴朝孟姥方向一扬,“你就安心在孟姥这儿打工,耳濡目染轮回法则,观摩三千执念消长,比你埋头自学道法强得多。这种机会,寻常的鬼怪想谋求一职半差可都求路无门。”
见张真言十指绞紧衣角,有些动摇,度朔眼神一凛:“给你机会你得中用。不趁现在历练心性,将来跟着鱼九,你是想一直当个小跟班,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就这样越来越拖后腿?”
一直以来深埋心底的焦虑,被直接点明,张真言脸色一白,呆立当场。他抿唇思索后,朝度朔点了点头:“好。”
他转身向孟姥躬身行礼,声音还有些发颤:“晚辈张真言,愿在桥头效力,请孟姥指点。”
没想到弯身到一半,胳膊就被一股力量抬起,张真言的鬼身硬生生被掰直。他愕然抬头,只见孟姥的手并未真正触碰他,只是袖袍微拂,一股无形的力量便阻止了他的大礼。
这拒绝来得干脆利落,张真言顿时僵在原地。
孟姥却并未看他,仿佛刚才只是拂开一粒微尘。她浑浊却锐利的目光转向度朔,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历经沧桑的沙哑:“我奈何桥头,虽说缺人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历练’的。你这般强硬塞人,是嫌我这摊子事情不够乱?”
不等度朔回应,她话锋一转,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度朔和玄狐:“听你们方才言语间的意思,是想借无涯舟,去那黑水域?”
度朔似乎对孟姥之前的吐槽不以为意,简略答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