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姥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惊讶之色,她目光古怪地扫了一眼玄狐,慢悠悠道:“不巧,无涯舟半个时辰前刚被借走。剩下的备用舟年久失修,符文黯淡,若想借用,需得花费些时日重新祭炼温养。”
这回轮到度朔有些意外了:“被借走了?何时的事?”他眉头微拧,显然这出乎他的预料。
一旁的玄狐也满是诧异,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问道:“自从那桩旧事之后,上九幽与黑水域互不往来,按理说不该有人会去那里才是。谁会在这种时候……”
孟姥闻言,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视线在玄狐和度朔之间转了转:“呵呵,你们幽都卫内部办事,如今竟如此疏漏,互相都不通气的么?”
听孟姥这意思,大概是玄豹它们借走了无涯舟。玄狐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语调依旧从容:“职责所系,各有分属。其余幽都卫若有要务,未及通传,也是常情。”
孟姥看着玄狐这般不动声色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明白从这狐狸嘴里是探不出什么了。她顿了一顿,才继续说道:“借走船的,是零丁。当然,其余幽都卫一同前来,阵仗不小。说是奉令追查近来的‘冥官失踪案’,最后得到的线索,竟然指向黑水域,故来借船一用。”
见到度朔和玄狐对视一眼,看来初次了解这一消息,孟姥话锋再次一转,苍老的目光带着探究,看向度朔:“他们是为公干。那么你们呢?又是因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去那凶险之地?”
度朔实话实说:“我去取雨师妾的涅槃石芯,一为阎四升级生死簿石,二为冰夷修复龙体旧伤。”
孟姥闻言,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带挖苦:“你什么时候竟转了性子,开始助神为乐、操心起这等闲事了?”她顿了顿,似乎也懒得深究其中缘由,只是建议道,“罢了,你这桩事情听起来倒不似追查案件那般紧迫。不如耐心等上几日,待幽都卫他们办完差事返回,你再乘无涯舟前往,岂不稳妥?毕竟,那备用舟虽也能横渡寂灭潮汐,但舟体老旧,就算紧急修复加强,难保途中不会出什么岔子。”
度朔思索片刻,谢过孟姥思虑周全,却仍问道:“备用舟最快需几日修好?”
孟姥见劝不动,便也如实相告:“快不了。老身手下这些冥官,各司其职,维系奈何运转已是勉强。若强行抽调人手去修船,奈何桥头力量难免薄弱,易生乱子。仔细算来,起码要七日。”
一周的等待显然太长了,度朔脸色沉了下来。但他随即想到什么,阴霾一扫而空,转头对玄狐嘱咐:“狐狸,孟姥既缺人手,你暂且留在此地帮衬修船。我去寻个更合适的人选来,或可加速进程。”
玄狐沉稳应下,它目送度朔身影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度朔离开得突然,张真言顿时被留在原地,愈发显得局促不安。
他下意识地跟在高深莫测的玄狐身后,看着它与孟姥踱步回到喧嚣的奈何桥头;看着孟姥召来一位面容肃穆的冥官,低声交代引领玄狐前往黄泉码头查验备用舟;看着玄狐与那冥官交谈,言简意赅,条理清晰;看着交代完一切的孟姥,已重回桥头,手持汤碗,神情淡漠地送入一个个等待轮回的魂魄手中……
一切都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清晰自己的位置和职责。唯有他,张真言,像一缕无关紧要的游魂,突兀地杵在这片繁忙景象的边缘,手足无措,格格不入。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孤独感攫住了他。
他想起度朔那句尖锐的“拖后腿”,心下不由一酸。
他何尝不想像鱼九那样,身负异能,进步神速?他作为一介凡人,好不容易机缘巧合收复雷龟,又在鱼九阿爷的指点下窥得一丝道法门径,尚未及细细体悟、刻苦精进,便遭横祸,失去了肉身。自那以后,他似乎就只能飘在鱼九身后,被动地等待……
等她有空帮自己寻回肉身,等她运用鬼师之力助自己还魂重生,等一切尘埃落定后,才能……才能继续他那渺茫的修行之路。
“就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一个声音在他心底蓦然响起。扪心自问,他忽然明白了度朔要他留下“历练”的深意。要是只知道等待他人援手,期盼鱼九来“拯救”自己,那么他将永远无法真正摆脱弱小的境地!等待,是换不来力量的。
想到这里,张真言眼中迷茫渐散。就算孟姥方才拒绝了他的正式效劳又如何?反正他人已经在这里了!机会并非只能由他人赐予,更可以靠自己争取。被动等待,不如主动为之!
他深吸一口气,抬眸环顾四周,目光不再飘忽,而是开始认真搜寻自己能插手之处。
恰在此时,等待转世的队伍起了骚动。
一个魂魄因激动过度,不慎打翻了孟姥递出的汤碗,浑浊的汤水泼洒一地,那魂魄更是情绪失控,哭嚎着不肯饮汤,引得队伍一阵小范围混乱。
两名冥官立刻上前制止,但那魂魄执念颇深,一时难以安抚。孟姥眉头微蹙,显然不喜节外生枝。
张真言心念一动,几乎未加思索便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