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我”
怎么制作的2
据我所知,您在拍《共同警备区》前筹备过《间谍李哲镇》和《天地男儿之激进党员》。经过这两部作品,再拍《共同警备区》的理由是什么?还有,这两部作品的主题在《共同警备区》中有了怎样的延续?
《间谍李哲镇》因与制作公司的意见相左所以放弃了,而《天地男儿之激进党员》是为《共同警备区》让步的。周围人对前者的评判特别不好,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如今我都放不下那个剧本。后者是我喜欢的类型,也得到了外界的广泛好评。这两部作品都是我执笔的,也打算自己执导,但更换导演后,作品有了全新的演绎。我真切地感受到不同的人执导同一个故事,会变得有多不同。如果《宇宙威龙》不是由保罗·范霍文,而是按照制片人的原意由大卫·柯南伯格执导的话,那又会成为怎样的一部电影呢?
说到与《共同警备区》连接点的话……《间谍李哲镇》演绎的是分裂问题,可以说在主题和内容方面都在一个延长线上。《天地男儿之激进党员》则是从导演的态度出发,即严肃、慎重、成熟,换句话说,是一心想做成一部“完成度”高的作品,从这一点来看,两部有一些相似。本来想前者请宋康昊出演,后者请李秉宪出演,结果两人同时出现在了《共同警备区》里。
《共同警备区》在您想要多产的愿景中,以及在三部长篇电影中,占据着怎样的地位?
首先,我来回答您的第一个问题。这部电影筹备时间超长,筹备了整整一年半。如果按照这个速度一辈子可以拍几部呢?所以我不能不担心。其次,这是我第一部想摆脱好莱坞B级片影响的作品,我下意识地做了很多努力。那是因为这部作品的性格就需要如此,而且我也意识到,若是B级片的话,不会受到观众的尊重。换句话说,就是会看起来显得滑稽可笑吧。(当然了,也可能是因为我没有彻底地做到他们那个程度。)因此,像《共同警备区》这样想让尽可能多的人产生共鸣的电影,只能通过观众所希望的高水平制作方式来完成。也就是说,只有那么做观众才会买账,我会接纳观众的意见。万事开头难,一旦下了决心,后面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一路走来,我觉得自己的电影人生(将以尼尔·乔丹或大卫·柯南伯格作为榜样)也许会走向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这一方向。即,可能会在主流和独立这两种风格中来回穿梭。
不管是《三人组》还是《共同警备区》,片名都比较单调,这些片名是怎么诞生的呢?
自打刚出道时有过失误之后,我爱上了那些并不亮眼的片名。
当时的忠武路比较重视片名,所以尽管并不符合我的性情,我也尽己所能编了个华丽的片名。这次的原作小说DMZ是“非武装地带”的意思,与内容不太匹配,只能改名了。一开始我起的名字是JSA,好像有点儿太硬气了,便根据制作组的建议进行了补充。我就是那种不太注重片名的人,而且生活中也喜欢直来直去。为了取一个好听的片名,去教保文库翻找诗集什么的,那真不是我的风格。
刚开始听到朴赞郁导演将制作《共同警备区》的消息时,“韩朝问题”这个题材让人感到很意外。为何会选这个题材呢?
我只是接受了MyungFilms的提议而已,当然也有接受他们建议的理由。作为20世纪60年代出生的人,我想表达我对那个时代的看法。在大家谈论革命的时候,沉迷于B级片和希区柯克的我;大伙儿都在高谈阔论网络、风险、《黑客帝国》的现在,却想拍这样一部电影的我,那都是我,并非不同的两个人。我是那种需要不断确认自己是否反着当代的流行逆流而上,才能感到舒心和安定的人。
将南北问题拍成电影,先不论题材的选择问题,首先就很容易陷入基于意识形态上的无视或启蒙等陷阱,您最警戒的是什么?
你这基本可以算是自问自答了。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政治立场的表态,只是非常机会主义且倒胃口的态度。而导演一心想给观众灌输某种教训的意图也是非常丑陋的。但是对于“启蒙”一词,我还是心存芥蒂的,因为在现代哲学中,这依然是炙手可热的话题,而且我对它的看法也在不断改变,我只想点到这样一个程度,“从情绪层面散发不安的气息,而从政治角度来看仍然有效”。
如果除开电影的完成度,只从意识形态和南北问题的视角来看,最近的《间谍李哲镇》和《生死谍变》怎么样?
我想,即使有人说《生死谍变》是为了娱乐才选择的南北分裂问题,姜帝圭导演也不会生气的,只是那种表现手法有点儿牵强,真正的意图是没有什么错的。如果是詹姆斯·邦德那种冷战式善恶二分法来展开故事,绝不可能创造这样的票房。崔岷植在片中所讲的那篇“著名”的《汉堡论》与电影的艺术性无关,但不能否认其在政治上是非常了不起的一拳。《生死谍变》打破了长久以来的禁忌,把南派间谍演绎成令人同情的人物。我想外界的好评也应源于此。从这一点上来看(张镇导演当然也很棒),拟定原始方案的电影公司企划部绝对功不可没。而《共同警备区》并不是一部从天而降的电影,只不过是踏着前面两位前辈铺好的路前进了几步而已。
杜绝意识形态的倾向性与启蒙态度,这也许就是《共同警备区》的巨大美德。您如何看待南北统一的问题?
我很担忧民族主义,尤其是韩国人那种过度的民族主义倾向。《生死谍变》中也强调了那是超越独立运动范畴的、追求无产阶级革命的群体,但也不是说要抑制本能的民族主义情绪。我个人认为,与其强烈主张统一的必要性,不如从现实情况着手,让人们意识到分裂的状态有多不便。还有就是在谈论统一之前,我想强调避免战争的重要性。大家只不过是麻木了,朝鲜半岛实际上是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战争的。
在准备作品的时候,一定看过很多有关南北问题的作品。其中让您印象最深刻的作品是什么?
我一部也没有看过。
一提起朴赞郁导演,首先会想到的是,通过已出版的著作或各种杂志的投稿认识到的“电影狂热粉丝”这一固定印象。所以大家会认为,通过“电影狂热粉丝”这一身份获得的观影经验会很好地融入作品情节中。那么在拍《共同警备区》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某个作品或者某位导演呢?
完全没有,我从来都是只要出现类似情况,就会毫不留情地删除。
对您个人而言,板门店的形象(不是意义)是怎样的?
就像电影里出现的那样,是隔着又低又窄的混凝土槛相对的韩朝士兵的样子。其中一位就这样嚷嚷:“喂喂!……影子过来了,小心点!”
《共同警备区》不仅题材,在预算和选角方面也是一部杰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压力?
快要拍完时,制作方说首尔观影人数51万人次是这部电影的收支平衡点,我差点儿没晕菜。当时制片人只是想提醒我预算稍微超支了,一看我深受冲击,压力很大,他又安慰我别想那么多,只关注作品的质量就可以了。当他拍我肩膀说这番话的时候,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这话不是该由我来说吗?”反正我一直认为这部电影与其说是大片儿,不如说是“以足够的钱拍出来的好片子”。
《月亮是太阳的梦想》和《三人组》是能够感受到朴赞郁导演独特风格和想要表达的东西的作品。从这一点看,《共同警备区》似乎少了那份感觉。您认为这部作品反映了您自身的哪些苦恼?
我试图杀死“我”。相比语言,我更注重沟通;相比少数忠粉,我更注重广大观众;相比自我意识,我更注重主题;相比执导,我更注重演技;相比风格,我更注重感情;相比美学,我更注重政治学。总的来说,我努力使之成为A,而不是成为B。为了最大限度地消除导演的存在感我拼尽了全力,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为此感到骄傲。
若让您概括一下您这三部作品的主题或关键词,分别会是什么呢?
当然是“罪与救赎”。一个也许是因为我在天主教环境中长大的(虽然我现在不是信徒),我从小就对这些问题非常感兴趣。您知道马丁·斯科塞斯或者阿贝尔·费拉拉吗?不过我倒不是在像他们那样亲戚和邻居全都是天主教徒的环境里长大的,而且韩国天主教徒和意大利或爱尔兰教徒的情感是截然不同的,所以其影响力会大打折扣。另一个是“恶性循环的暴力”。这是指用暴力犯下罪行,然后又想通过这种暴力来谋求救赎的行为,而这也同样不能与在犯罪和强盗世界长大的纽约“暴力师徒”相提并论。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在国家和阶级权力的暴力中拼命挣扎,只能再次以暴力的方式负隅抵抗的韩国现代史的悲剧。当然了,并不是每部电影都会出现这种情节,但在我的内心深处这种情节已深入骨髓。
李秀赫、吴倞必、南成植、郑宇真、苏菲,哪一位最接近您自身的性格?
哪个都不是,如果非要选一个,那应该是中立国监督委员会的瑞士军方代表波顿少将。他是坐在安乐椅上的人类学家兼行动不便的人道主义者,他的优柔寡断、瘸腿的知性、冷漠的性格都酷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