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迟早要来,躲不过去的。孟浩然就是一边逃避,一边渴望,最终活得非常拧巴,非常纠结。只有这样的孟浩然,才会在第一次面见唐玄宗时说出“你为什么不用我”这种既不迎合又渴望成功的话。
嗯,非常孟浩然。可这样的人,又何止孟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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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清高又纠结的人,往往会走入两个极端。有的人小心谨慎,活得唯唯诺诺,生怕哪一句话得罪别人,一辈子活得不舒展,也不自由,他们的特征是整天唉声叹气;有的人真性情,某些时候会视礼法如粪土,可能是真性情才导致清高和纠结,也可能是不经意间释放内心的不痛快,比如孟浩然。
和其他诗人相比,孟浩然的机会不少,后半生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咸鱼翻身,可他一次都没有把握住。
公元735年,四十七岁的孟浩然和韩朝宗来到长安。
韩朝宗是襄州刺史,属于大唐的高级干部,有权力向朝廷推荐人才。李白就曾经抱过他的大腿,并留下一句名言:
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
如果能得到韩朝宗的推荐,孟浩然可能是有机会的。可就在韩朝宗宴请朝廷官员的时候,孟浩然却缺席了。韩朝宗的意思是:“老孟,你来宴席上表现一下,让大家看到你的价值,我在朝廷上说话也方便一点儿。”
这是很正常的。既然是推荐人才,肯定要让大家都认识才行,要不然,谁知道韩朝宗推荐的是人才还是草包?
当时孟浩然正好遇到朋友,他们到饭店喝酒。哥俩儿喝了一坛又一坛,诉说着多年未见的遭遇。朋友对他说:“老孟啊,别喝了,你和韩公有约会呢。”你猜孟浩然是怎么说的?
浩然叱曰:业以饮,遑恤他。
我们都已经喝酒了,还管韩朝宗做什么?天大地大,喝酒最大。来来来,我帮你倒满,为友谊干杯。孟浩然已经不把正事当回事,做官当然也泡汤了。你说他是真性情也好,对人生失望也罢,总之到手的机会又溜走了。
不过,孟浩然的心情也可以理解,毕竟都四十七岁了,在那个年代也可以准备身后事了,就算做官也没什么前途,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后来张九龄在荆州做长史,让孟浩然在幕府挂职,顺手做点事领一份工资,留点积蓄安度晚年。但他只做了半年,又辞职了。
公元740年,王昌龄路过襄阳,拜访孟浩然。两人相谈甚欢,又是老朋友见面,没有美酒助兴怎么行呢?他们纵情宴饮,一手海鲜,一手美酒,夜市打烊了都没结束。
当时孟浩然背上长了毒疮,已经快好了,但是海鲜和美酒的刺激,让毒疮加速恶化,不久后就去世了。
唉,真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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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浩然的一辈子,活得很纠结。他想出仕做官,又不愿迎合社会;他渴望成功,但弯不下腰;别人想带他一起飞,他却不能抗拒内心的真性情。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既然决定要隐居,就从一而终,留下诗文在文坛占据一席之地也挺好;既然想获得成功,就千万别端着,该不要脸时就不要脸,该拍马屁时就得拍马屁,根本没有那么多的面子可言。比如刘邦,同样是中年出道,在鸿门宴上说跪就跪,项羽要杀老爹,竟然嚷嚷着要分一杯羹。
比如王维。公元758年,广平王李俶收复长安,唐肃宗重新回到大明宫,上朝之后,中书舍人贾至写诗唱赞歌,给大唐中兴点赞。王维马上就写了和诗,歌颂大唐的国运昌隆,皇帝英明神武,丝毫没有心理包袱。看看人家是怎么说的: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其实哪有什么“万国衣冠”?长安城外都要穷疯了,就连“安史之乱”也不一定有把握完全平息,但是场面话必须要说,赞一定要点。
这种诗,孟浩然肯定写不出来,估计他听到都要吐了,三天也缓不过劲来。他的诗有一种很纠结的感觉: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
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你看,明明是在歌颂大唐的壮美江山,却突然转弯,说自己做不了官,不能为朝廷效力,感觉很难受。这种刹车轨迹,老司机都跟不上啊。而且说他和社会脱节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孟浩然的阅历不深。他既没有李白的波澜壮阔,也没有杜甫的厚重情怀,更没有王维的心灵通透,甚至没有白居易的讽刺辛辣。他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童子,对人世间的一切都感觉很陌生,托着下巴流露出迷茫的眼神。但是大家都愿意和他做朋友。
李白说:“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王维和王昌龄也喜欢孟浩然,或许就是喜欢他那种纯粹的真性情,而真性情却让孟浩然矛盾、纠结了一辈子。
归根结底,这就是一种选择。你选择了什么样的道路,就要为其结果负责,千万不要瞻前顾后、摇摇摆摆。人生短暂,想做就要去做,听从内心的召唤,做自己想做的事,所求的只是不负本心。毕竟人生,开心最重要。
孟浩然缺的,是一往无前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