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李乡长主持的,会上…会上有人问起新书记您,李乡长就说…就说您是从县里下来的,年轻,过来主要是锻炼一下,熟悉熟悉基层情况…让大家没什么大事别去烦您…”
唐逸眼神一冷。果然如此。轻描淡写几句话,就给他定了性——“下来锻炼的”、“别烦他”,无形中在村民心里种下了他不管事、是来“镀金”的印象。
再加上有人刻意传播他被“发配”的消息,村民的愤怒和不信任就不难理解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唐逸低声道。
小陈连忙摇头,脸色发白:“唐书记,我…我…”
“放心,我知道分寸。”唐逸拍了拍他的肩膀。
到了村民家里,景象更加凄凉。
村子很小,房屋低矮破旧,不少老人坐在门口晒太阳,眼神麻木。孩子们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在山坡上跑闹。
唐逸让老王头召集了该领补偿款的几户人家,就在村头一棵老槐树下,当场发放。
林浅夏拿出名单和钱,唐逸亲自点名,核对金额,将现金一份份交到村民手里。
拿到钱的村民,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继而露出感激又有些局促的表情,反复摩挲着那叠并不厚的钞票。
轮到那个丈夫生病的中年妇女时,她接过钱,手抖得厉害,突然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哭着要给唐逸磕头:
“谢谢…谢谢唐书记…我男人…我男人有救了…”
唐逸赶紧把她扶起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快起来,这本来就是你们应得的钱,是乡里对不起大家。”
发完钱,唐逸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在老王头和小陈的陪同下,走访了几户特别困难的人家。
有一家,只有一位快八十岁的老奶奶带着一个残疾孙子过日子,屋里昏暗潮湿,几乎没什么像样的家具,锅里煮着看不清内容的糊糊。
有一家,男人在外打工摔伤了腰,干不了重活,回来了也没钱治,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女人一边抹眼泪一边操持家务,几个孩子瘦得可怜。
走到最后一家,是老王头自己家。
低矮的土墙开裂了,用木头撑着。屋里一样简陋,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墙上贴满了泛黄的奖状,是他孙子以前读书得的。
“娃聪明哩,考上县里高中了,可是…没钱读,出去打工了。”老王头语气平淡,却透着深深的无奈。
唐逸看着那些奖状,又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和粗糙的手,听着耳边小陈低声介绍着村里更多的情况:
多少孩子辍学,多少老人看不起病,多少光棍娶不上媳妇,地里产出勉强糊口,卖点山货要被贩子压价压得极低……
这一路看下来,听下来,唐逸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知道云窠乡穷,但没想到具体到每一个家庭,会是这样的光景。
那被克扣的三万块钱,对这些人来说,真的可能就是救命的钱,是希望。
走访结束,唐逸站在村口,看着夕阳下破败沉寂的小山村。小陈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唐逸沉默了很久,然后抬起手,用手指极其快速地、不动声色地抹了一下眼角。
他动作很快,但一直留意着他的小陈还是看到了那一瞬间的反光。小陈愣了一下,默默低下了头。
“小陈,”唐逸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没有回头,“乡里像你这样,还想着做点事的年轻人,还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