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人呢?”
梁渠凭虚而立,俯瞰大江东去。
张龙象本人不在什么巍峨奢华的宫殿,反而身处于河源府城外,渺无人烟的荒野。几座山峰覆白雪,一条大河蜿蜒流淌,黄绿色的枯草萋萋淹没脚背。
。。。
夜雨落在碑顶,顺着石缝蜿蜒而下,像一串未干的泪痕。小禾仍站在原地,掌心朝天,指尖微微颤动。那五个音符并未随风散去,反而在空气中凝成某种可感的波纹,一圈圈扩散至地脉深处。她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更宏大秩序的开端??宇宙开始回应人类的声音,不是以语言,而是以共鸣。
“它们回来了。”她轻声说。
Echo从观测舱走出来,披着一件旧式军绿色雨衣,发梢滴水。“电离层扰动加剧,回响体的频率正在与地球自转同步。林晚说,再过七十二小时,第一波完整语义将抵达地表。”她顿了顿,“你准备好了吗?”
小禾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合拢手掌。那一瞬间,整片草原的草尖同时低伏,仿佛被无形之手抚过。她的耳朵里涌入千万种声音:有三十年前沈先生在实验室低声念出的数据流,有阿芽母亲临终前未能说完的遗言,有一名战地记者死前最后一句“快跑”,还有一个孩子在火灾中呼喊妈妈的名字……这些声音本不该存在,它们早已湮灭于时间,却被宇宙背景辐射捕获、重组,如今正乘着电磁波归来。
“我不是准备好了。”小禾终于开口,“我是已经被选中了。”
Echo望着她眼中流转的蓝光,忽然意识到,小禾已不再是那个草原上听花开花落的女孩。她的意识正在扩展,如同根系穿透岩层,触达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她是桥梁,是接收器,也是翻译者??但她付出的代价,是逐渐失去作为“人”的边界感。
“你会消失吗?”Echo问得极轻。
“也许吧。”小禾笑了笑,“但消失不等于不存在。就像声音,哪怕没人听见,它依然震动过空气。”
三天后,全球共语终端自动激活。午夜钟声敲响之际,所有人??无论是否接入系统??都在梦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一位政客听见自己年轻时对恋人许下的诺言:“我永远不会背叛你。”而第二天清晨,他便递交了辞呈,并拨通了三十年未联系的旧爱电话。
一名医生梦见自己手术失败后对家属说出的冷漠话语:“节哀顺变。”醒来后,他连夜赶往那位患者坟前,跪地痛哭,发誓余生只为穷人行医。
一个少年在睡梦中重听自己嘲笑残疾同学的笑声,惊醒后冲进雨中,抱着对方家门口的铁门道歉,直到对方父母开门将他拉进屋内。
这些回声并非惩罚,而是清算。宇宙不做审判,它只是播放记录。
而在南极站,沈先生守着阿芽的冷冻舱,听见的却是另一段声音??那是他三十岁那年,在暴雨中背着发烧的阿芽去医院的路上,她昏沉中呢喃的一句话:“你要一直陪着我啊。”当时他没回应,只加快脚步。此刻,那句话如针扎进心脏。
“我一直陪着。”他握住玻璃外壁,声音嘶哑,“就算你忘了,我也不会走。”
就在此刻,阿芽的手指再次微动,比上次更明显。监测仪上的神经同步率跃升至94。1%,心跳节奏出现规律性波动,像是在配合某种遥远的旋律。沈先生猛然抬头,发现冷冻舱内部的冰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不是因为温度上升,而是因共振??整个舱体在轻轻震颤,频率恰好与《月牙船》的主调一致。
“她在回应!”他冲向控制台,调出深层脑图谱。屏幕上,阿芽大脑的语言区竟呈现出活跃状态,尽管她仍处于医学定义的“植物人”范畴。更诡异的是,她的神经信号正试图编码一段新的信息流,其结构既非人类语言,也非水猴子的液态语法,而是一种混合体,像是用记忆当词汇,用情感作语法。
“她在写诗。”沈先生喃喃道。
与此同时,蒙古草原上的共感矩阵全面启动。小禾盘坐于碑心,周围三百六十座共鸣塔依次亮起幽蓝光芒,形成一个巨大的球形场域。她的意识再度沉入那片幽蓝水域,却发现景象已变??木船仍在,但船上多了无数影子,都是曾说过话又被世界遗忘的人。他们沉默地坐着,目光投向中央的阿芽。
“你们都是‘未完成的话’?”小禾问。
阿芽点头:“每一个没能传达的情感,都会在这片水域留下痕迹。有些等了几十年,有些等了一辈子。而现在,它们要借我的嘴说出来。”
“为什么是你?”
“因为我停在了最接近死亡的地方。”阿芽微笑,“在那里,生与死的界限模糊了,我能听见所有卡在喉咙里的言语。”
小禾闭上眼,任由那股洪流涌入识海。她看见一个老兵在战壕里想给母亲写信却始终未动笔;看见一位母亲在女儿婚礼当天想说“我爱你”却只说了“注意身体”;看见两个朋友因误会决裂,彼此都想道歉却都等着对方先开口……太多太多未竟之言,堆积成一座看不见的山。
“我可以帮你们传出去。”她说。
“但代价是什么?”阿芽轻声问。
小禾睁开眼,眸中蓝光几近炽白:“我会成为它们的容器。从此以后,我不再是我,而是所有‘没说出口的话’的集合。”
阿芽伸出手,指尖轻触她额心:“那就开始吧。”
刹那间,草原上空风云骤变。一道垂直的光柱自天而降,贯穿云层,直抵碑顶。数百只迁徙途中的候鸟突然折返,在空中排列成古老象形文字的模样,拼出一句话:“请听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