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寻常工艺,自然是不会有这些损耗;”
“但这一家用釉用彩都有特别的技巧,纹样又特殊;”
“——公子见着的那些图样,有几种颜色,便要烧制几次。”
“次次累积下来,损耗自然不得不多。”
“再者,掌柜的又是个求全的。”
“倘若有瑕疵,折价卖出去了,倒是伤名声,他岂会愿意呢?”
小皇子微微睁圆了眼,有些不可置信:
“为了这个,就要将其他的都砸碎了?”
侍读定下的那一只是孤品,虽然允王见到了堆成山的同款式的碎片,可店里店外完整的也确实只能找到那一只。
沈厌卿似有所动,不忍见学生这副样子,便摸摸他的脸:
“行情如此,公子不必为此心伤……”
姜孚却有些陷住了。
“那,宫中的那些……”
父皇摔的那一只呢?母妃叫人弃了的那一摞呢?梅春姑姑不小心碰坏了的那一盏呢?
都是小心从泥里捏出来的,火里淬出来的,行了百里路送到那的。
天家只要最好的,也不许一样的落进别人手中。
故而送进京城,送进宫墙的,个个都是出类拔萃,分毫无瑕的臻品。
又有谁接过盖碗时,会细想托着这一盏茶的泥水骨头;
是胜过了千个,赢过了万个,背后踩着数不清的轻薄片儿,才坐到了这儿来的呢?
彼时彼刻,那些瓶儿碗儿的在姜孚眼里,不像是器件儿了,倒像是人。
像他和皇兄们,像他的老师,像陪他长大的姑姑们,像他的母亲。
都精致,都体面,都是胜者,都风风光光;
穿着绸的,戴着金的,佩着翠的;
不知考过了多少次,出类拔萃了多少次,才得了宫中脚下的半寸地方。
可是到头来,都是备着人选的物件儿。
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只要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能轻易断下他们的生死。
为什么是这样的呢?
谁也不向上看,只互相盯着,恨不得将与自己竞争的都撕烂了,嚼碎了,才能留自己当那个唯一的选择。
可是,可是,他记得……
“’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这世道本该能容纳一切的。”
不该有如此狠毒的筛选,也不该把活生生的人当成死物,只一味雕琢挑剔。
小皇子才十一岁,低着眼睛,却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