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贺明珠的话,阿布日古大爷被两倍价差的利润冲昏的头脑一时冷静了下来。
一百万公斤的羊肉,要宰杀多少活羊才能获得?而预期与国营收购站的矛盾,又是显而易见的。
这次他们赶着羊来外地售卖,虽然大队没说什么,但也没有明确支持,态度模棱两可。
然而,如果是大量收购羊肉、直接售往北京,那大队乃至乡政府、县政府,还会支持他们吗?
阿布日古大爷一时左右为难起来。
一边是两倍的价差,每斤八毛钱的利润,能立竿见影就让大伙儿都过上好日子;一边则是必须面对的危机,百万斤羊肉收购的压力,以及可能的投机倒把的罪名。
两难中,阿布日古大爷苦笑道:“哎,我老了,再也没有年轻的志气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虽然辛苦些,但也能挣到钱。北京虽然很好,但不是我们现在该想的……”
贺明珠理解他的顾虑,毕竟她指的这条路风险和收益一样大。
是选择眼前低下却安稳的收益,还是冒着风险搏一把大的,在当下这个动荡的年代中,无论选择哪个,似乎都有充足的理由。
这时,与阿布日古大爷同来的一个青年牧民却突然开口。
“我想试一试。”
闻声,众人皆惊讶地向说话的这个人看去。
青年牧民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有着草原人特有的粗糙皮肤。但他的眼睛却很亮,像是在燃烧。
“我想试一试。”他用生涩的汉语又重复了一遍,“我觉得我可以。”
阿布日古大爷说:“恩和森,你太年轻,只看到了利益,没有看到后面的风险。”
恩和森固执地说:“你老了,但我可以。我不怕累,也不怕坐牢。”
阿布日古大爷急了,用蒙语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恩和森只是摇头,偶尔说一句话,但看得出来,他的决心很坚定。
其他牧民们有的赞同,有的反对,也有的沉默。
贺明军戳了戳贺明珠,压低声音问她:“你从哪儿听说北京羊肉收购的事?靠谱吗?”
贺明珠同样低声道:“我有我的渠道,保密,不告诉你。”
关于北京羊肉收购的信息,是贺明珠上辈子在一篇纪实报道中看到的。
八十年代初,作者下乡采风,与牧民同吃同住同睡,见证了当地牧民与食品收购站之间不见硝烟的战争,并最后以牧民的胜利而告终。
当时的情况与现在非常相似,牧民交售的羊肉在经过层层食品公司后,最终在北京的销售价是收购价的三倍。
也就是说,在羊肉销售的链条中,牧民作为最底层的羊肉提供者,付出了最多辛苦,却拿到了最少的收益,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
阿布日古大爷他们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想要绕过收购站,直接将羊肉销售到最终消费者手中。
但受限于交通和通讯的落后,他们只能选择最古老也是效率最低的方式,赶着活羊过来现杀现卖。
乌城离草原很近,但即便如此,路上也要走三五天的时间。
如果算上人力成本和路上损耗,阿布日古大爷长途跋涉赶羊来卖,所得利润也只比在当地售卖高一点而已。
也就是现在人力不值钱,所以才显得到手的钞票弥足珍贵。
但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呢?
牧民们的争论接近尾声,虽然听不懂,但看起来似乎是恩和森说服了大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