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顾十四年,朔旦。
距离镇国大将军陆庭松率师北上越冬,号角声震彻西北边塞的那一日,已近三月。
阙都连降四场大雪之时,一骑快马踏碎琼瑶,八百里加急直入宫门——南洹王素服衔璧,亲诣军门请降。
破晓时分,铁骑踏碎京城薄霜。看似凯旋雄师,实则仅余寥寥数骑。为首的白蹄乌马浑身浴血,鬃毛被血汗凝成硬绺,每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深重痕迹。
无名亲卫仍高举那封染血捷报,嘶声裂帛:
“此战大捷!”
“此战大捷!”
“此战大捷——!”
消息如漫天飞雪般传遍京城,当今圣上顾来歌下了诏令,派陆庭松至交好友,翰林院学士杨宴前去迎接,隔日大办庆功。
但要被接回来的常胜镇国大将军,并不在铁骑最前方。
“陆庭松呢?”城门大开,钟鼓长响。杨宴官服一如既往的整洁干净,原本负手立于门前,望着面前盔甲残破的将士,伸手扶了一把,沾上满手血污。
他用帕子随意擦了擦,下意识用目光扫过队伍,右眼皮狠狠一跳,心头泛起诡异的不安:
“打了胜仗,回头让他多赏你门两幅黄金甲。都是做大将军的人了,对你们也该大方点。”
他说话时眼睛一直在往远方看,似乎在寻找什么,自然而然忽略了将士颤抖起的手。
这支铁骑的血腥味很重,每个人都低下头,没有人说一句话,气氛诡异的沉重起来。
“……”杨宴那股不安越来越浓稠,他张了张嘴:“陆庭松?别装了,晚上庆功宴请你吃酒去啊。这么久没回来,想必不知道如今京都什么酒最好了吧……”
依旧无人回应,他顿了一下,转过脸看着领头的将士,声音哑了一下,沾上似有若无的紧张:“都这个时候了,别再招笑了。让他出来,别玩了。”
副将翻身下马,立刻行礼,又在久久的沉默中下定决心,颤着双手递去一个漆黑的木匣,和一封染血的书信。
他将头埋得更深,只听开口时似是咬紧牙关,却仍压抑不住悲恸,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颤抖:
“将军他……他杀敌时,被身后一支毒箭贯穿左肩,不治身亡了。”
说话间木匣打开,一柄乌黑发亮的箭头赫然躺在那里,尖端还沾着血迹。
是谁的血迹,不言而喻。
杨宴瞳孔骤缩。他嘴唇颤着,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寒风从他面门穿过,寒意甚至渗进心脏。
良久后,他才找回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就回了你们几个么?其他人呢。”
那名将士跪伏在地,闻言狠狠一颤。杨宴见他如此,便明白了什么。他没再问,也不指望这人再答什么,只闭了闭眼,刚想回一句“你起来吧”。
却就在他即将说出口的刹那,跪在地上的人忽而抬起头,只见他深呼吸几次,闭上眼扬声答道:
“途径奕北,我军遭遇埋伏。”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只有我们……回来了。”
他不敢再抬头,只是等待杨宴开口的那漫长片刻,忽而有一滴温热的雪水,似砸在他面前的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