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八百里加急传信回到阙都时,绥京大雪初晴。
兵部尚书手持北境来的第一封求援信,神色凝重地呈报给龙椅上的顾来歌。
“陛下,北境大捷,然陆庭松将军重伤,军中伤亡惨重,挛鞮顿败而不溃,局势依然危急,陆将军恳请朝廷,速发援兵。”
顾来歌眉头紧锁,正要开口,一旁的伶舟洬却轻轻咳了一声,缓步出列。他面容白净,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察世事的淡然。
“陛下,”伶舟洬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陆将军乃国之柱石,骁勇善战,既已重创南洹主力,想必暂时稳住局势应无所难。”
顾来歌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比你更知晓相礼。他一向处事硬撑不假,但也绝不会拿着将士的项上人逞强,所以此次……应当是真的撑不住了。”
伶舟洬与他想到一处去了,面上也是抚不平的担忧:“臣所忧心亦是如此。但,此时贸然派遣大军北上,粮草辎重调动繁琐,恐劳民伤财。况且……”
他话锋微转,似有深意:“北境军报,一来一回已有数日,如今局势是否又有变化,尚未可知。”
顾来歌皱了下眉,将求援信规整放置一旁,刻意沉声问道:“你待何如?”
“依臣浅见,不若先派快马精骑,携御医及珍贵药材前往探视陆将军伤势,并详查敌情。若局势果真万分危急,再调大军不迟。”
伶舟洬垂着眸子,语气谦卑恭顺,见顾来歌并没有打断,便继续往下缓缓说道:
“如此,既可示陛下天恩,体恤将士,亦可避免仓促出兵,为人所乘。”
顾来歌闻言沉吟片刻,觉得伶舟洬所言似乎也有道理,加之对陆庭松能力的信任,便点头道:
“伶舟爱卿所言甚是。那就先依此议,选派得力御医和精锐骑兵,携带药物,火速前往北境探明情况,抚慰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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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击退敌军后,陆庭松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已苍白如纸。他坚持着部署好防御,才回到军帐。军医重新为他包扎肋下崩裂的伤口,忧心忡忡:
“将军,箭创颇深,万不可再动气用力,需静养……”
陆庭松摆了摆手,示意军医退下。他脸色苍白,却未给自己一分一毫的喘息,便立于巨幅舆图之前,听罢亲卫颤声禀报,倏然转身,大步跨至对方面前,声音沉冷比霜雪更深:
“你——再说一次。”
亲卫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几乎触地:
“将军……来的唯有太医数人,骑兵不过五百……并无援军。”
陆庭松眉峰骤紧:“是‘未至’,还是‘不至’?”
亲卫喉头一哽,伏身更低:
“陛下口谕……援军随除夕同至。”
陆庭松的脸色,在那一瞬变得极难看。只见他嘴唇哆嗦着,是旁人从未见过的失态。
此时连腊八都还尚远,待到除夕,恐怕早已力竭。
陆庭松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外头一声:
“是莫副将回来了!回来了!”
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翻涌的种种情绪,越过那名亲卫,大步迎出帐外。
风雪中,莫望一身血甲残破,脸上冻裂的口子凝着黑紫的血痕,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他见到陆庭松,未及行礼,便嘶声道:
“将军!末将幸不辱命,三千弟兄……回来了十七人!”他声音哽咽,却瞬间转为急切,“末将方才入营,只见御医车马,援军何在?!”
陆庭松看着他,缓缓摇头,声音沉痛:“援军,除夕方至。”
莫望瞳孔骤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颤着双手压低声线,问道:“……朝中,可有人挑拨是非?”
陆庭松却缓缓摇了摇头。可他还有话还未说出口,忽而觉得心脏上被人重重一锤,砸得五脏六腑都在狂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