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去,将军,回得去。”他哽咽似孩童:“回得去,回得去,回得去的,将军,我们都能回去,我们……”
可怜除了“回得去”这三个字,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自己了。
陆庭松嘴角笑意不减,声音带着一丝困倦,越来越低了:“莫望,回去讨赏,可别忘了我啊。”
莫望狠狠抹了一把眼泪,答道:“我不忘,我死也不忘,我……”他连着说了几句,却忽而反应过来,连着“呸呸呸”了好几声,语气几乎算得上惊恐:
“不,不,不不不,我们都回得去的,将军,陆将军,是您先说我们都要活着回去的,回去……”
陆庭松手指微微一动,他想伸手拍拍面前这位副将的肩膀,如往常一般调笑,逗一句“以后做了大将军也要这样哭吗?”
但他抬不起胳膊了,喉咙也烧得厉害,痛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莫望将头埋深深埋在自己掌心,泣不成声。
“你回去吧,莫望。”陆庭松笑不动了,他看着莫望的肩膀,轻声说:“你回吧。雪大了。”
莫望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已发不出一丝声音。远方好像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哭,穿过漫天大雪,落入他和陆庭松耳中。
他说什么?
“我不走”还是“我陪你”呢。
眼前妻女笑靥的画面尚且冒出一瞬,就被陆庭松轻轻一推左肩打个粉碎。他猛然回神,又看向陆庭松的眼睛。
“你家里人,还在等你。”陆庭松喘了口气:“我自己……睡一会儿。”
远处援军又在一声声催着,莫望禁不住朝着那边看了一眼,再回头时,陆庭松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他是真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声音低得莫望附耳过去才勉强可以听清:
“你回吧,回吧。把我……我的话也带回去,给我妻女……”
他原还想说一句“今天还是我女儿的生辰”,但临了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让战友把将死之人的祝福托回去,只怕那个小丫头会哭得更厉害吧。
更何况等他们回到绥京,恐怕也早已到来年开春了。
恨他长相思,恨他常相思,更恨此生不能相思。
莫望不知陆庭松心中所想,只看见他极缓的眨了一下眼。他的眼泪已流不出来了,就在那样含着笑意的眼神中缓缓直起身子,站了起来。
“……好。”他答。
陆庭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去,他看着莫望后退几步,最后决然旋身,艰难地朝前踏出第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就那样看着,直至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雪雾中,才心满意足的、真心实意的笑起来。
笑着笑着,却惊觉脸上一片温热,原是在一片血腥气中,闻到了一片似有若无的兰花香。
临终之际,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忆起什么往事,反而想起某年一个春三月的寻常天。
那日妻说天色正好,不妨前去赏新开的桃花,于是他特意带上纸笔,想要描摹妻子花下颦颦。
可惜还没画完,那副画卷第二天就被府中管事当作闲暇画作私自卖了出去。
后来罚过管事却也于事无补,到最后两人也没能寻回那幅桃花。随着时日渐去,也就这样成了他们生活中不算那么重要的一隅之地。
陆庭松朝着关中的方向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故乡的月亮。
原来他此生憾事,不过一纸流水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