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小院,虽没什么困意,但按照先前的作息,此时该休憩了。连蔷拾掇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供迟星霁休息。
连蔷的房间不大,点着的灯烛不少。二人之间的相隔仅有一道透光的屏风。
见她稳稳躺下,迟星霁一挥袖,顷刻间灭了大半火烛,亮堂堂的室内亦随之昏暗下来,只留零星几点光。连蔷赶忙阻止:“不必全熄!”
迟星霁不解:“为何?你是有亮灯入睡的习惯?”
被他这样一问,连蔷的小心思便有些难以启齿了:“魔界永无白日,如果睁眼时再不见光亮……那真是要变成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了。”
这么多年来,她身在魔界,入睡前始终不忘为自己点一盏灯,哪怕再困再倦,总好过苏醒时独自一人身处黑暗的孤寂。
迟星霁不语,也躺下了,是依顺了她的意思。二人一高一低,都只给彼此留一个背影。
连蔷凝视着床帘上晃动的烛影,不知为何,心跳得极快,她也早做好了一夜不合眼的打算。
半晌,地上还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迟星霁竟也未入睡。连蔷本想装睡,可不慎一个动作,泄出了些许声响,暴露了她的现状。
气氛凝滞,迟星霁轻咳一声,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轻声道:“……你初来魔界时,过得还好吗?”
连蔷沉默,这个话题委实不太适合点到即止的客套,而迟星霁的本意,似乎也是想听她倾诉。
第73章重生(三)
连蔷在满室沉默中斟酌着,她并非不想畅所欲言,只是不愿将自己的痛苦直抒胸臆。
她怕那些不好的情绪倾泻得太过浓烈,却只能被轻飘飘地看待。
“……在魔界的日子,没我想的那么难过,也没有那么顺遂。”
将琅虽救了她,但也仅此而已,不能也不会给予她过多庇护;而魔界的魔修,虽亦有连蔷想象的残暴嗜杀之辈,但更多人是麻木、混沌。
没什么人会为难她,也没什么人会搭理她。所有人都是这样,默默地活着,或者无声地死去。
生死无论在哪里都是常事。
连蔷能体会他们的心境,在这没有任何生机焕发的地方,若是时刻清醒,该如何面对难以来临的明日?该如何消化自身这一身死寂之气?
“我原先以为,活下来是最要紧也是最艰难的事,后来才发觉,并不是。”
连蔷费了很大劲儿,才拥有了一个供自己栖息的小小院落,也是那时才知道,她幼时无忧的生活,全是家人含辛茹苦的付出铸就。
而今,她孤身一人,无人可依,无人可靠。
“……我也遇到过一两个对我施以援手的朋友,她们帮了我许多,可是后来,她们渡不过雷劫,都死了。我甚至,不知道她们的名姓。”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连蔷自顾自地慢慢陈述着。她说不上来那时的感受,连蔷没法不接受死亡,她只知道偌大一个魔界,竟没有一处合适的埋骨之地。
“这里的一切都是冷冰冰的。从前我不爱出门,总觉得自己死气沉沉、倦怠不已,和外头格格不入。可在魔界,我却盼着将琅日日分配事务给我,好能出去。”
……她不想成为唯一有生气的存在,一直待在这儿,连蔷唯恐自己会被逼疯。
偏偏,这里成了她最有归属感的安身之所。
想到这儿,连蔷动了下,披散开的发丝与枕头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她竟不合时宜地有些想发笑。
“你……”是迟星霁的声音,语调似乎有些抖,“不要太伤心。”
“我不伤心,都过去了。”连蔷听见她无比冷静道,这些事过去太久,早被岁月磨淡了原有的痕迹。而且她要着眼于以后,而非曾经了。
过往塑造她,可那些吃的苦,是让她更好地前往以后。
说到此,连蔷已然倦极,翻身,昏昏欲睡间,她仿佛闻见迟星霁一声微不可察的“对不起”。
她只当是虚妄梦境的起始。
这夜,连蔷难得睡了个清明的好觉,她归因于回了魔界,心中总归是踏实了些。
连蔷醒后不见迟星霁,地上空空,焦虑顿生。
她推开房门,院中如出一辙的空荡,片刻间,连蔷心绪百转。
迟星霁不太会此时抛下她半道离开,但在这节骨眼上,任何意外都是她不想见的……
连蔷苦思冥想,恰有人推门而入,正是迟星霁。她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泄了滞在胸口的一口气。
迟星霁只一眼,便清楚了她情绪舒缓的缘由所在,启唇问说:“你在寻我?”
“是,”连蔷自认不是该心虚的那方,便大大方方承认,“怕有人又擅自行事,不告而别,非要旁人告知才能知道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