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若昭的背脊绷紧了一瞬,又放松,他故作轻快地回答:“对啊,你……不喜欢吗?”
原来,他并非不察,而是装作不察……连蔷心念一动,有所猜测,而那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越灵珺放下手中灵气四溢的药草,揉揉眉心:“虽说我让你找些事情打发时间,但……罢了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喜欢,就做吧。”
这口气并不咄咄逼人,相反,从越灵珺的性格出发,这已是十分柔和的话,但连蔷听着,本能感知到不适。
这种无从深究、只能模棱两可地获知对方态度的话……有时比直接的语句,还让人痛得绵长,像是……站在雾中,朦胧又决绝地被排除在外。
但邱若昭未因此而丧气:“你还喜欢什么?小兔子,小狗?或是小鸟?你等着,我再去试试!”
他转身,步伐轻快,迫不及待地重振旗鼓,他的五官在连蔷眼前分明,平心而论,这是张见之忘俗的脸,可流露出来的情绪,不似主人对越灵珺表露出来的那般生气勃勃。
邱若昭是落寞,是气馁,是茫然的。
“若昭,”随着身后妻子的又一声呼唤,他的神情亦随之振奋起来,连忙转身,这一次比刚才都快上许多,“如果只是为了讨我开心,你不必做这些。”
在烛光映照之下,越灵珺的眼睛遥远而模糊,可连蔷却从中窥出了一点点疏离来。她若无其事地拿起那株放下的药草,重复着刚刚被打断的动作。
而邱若昭,分明离她更近,可眉目怎么也辨不清,他低着头注视着自己花费了大半时日编出的成品,良久道:“好。”
昏暗的烛火被悬挂天际的金乌取代,连蔷恍惚,面前本来白茫茫一片的人影有了实体。
“迟……”她张唇要唤,觉得不对。
近在咫尺的人俯下身,形同鬼魅:“你方才,梦见了什么?”
第64章不可念(四)
顶上分明是艳阳高照,可连蔷觉着,自己适才被晒得暖烘烘的手脚无可避免地冰凉下去,她望向仿若只是随口一问的越灵珺,吞咽了下口水,还煞有介事地揉了下额角:“……忘了。”
越灵珺静静看着她,不发一言,那目光坠坠,只看得人心亦是沉甸甸的。她似是关切地垂眼问着:“我回来时,见你眉头紧皱,猜测大抵不算个好梦,也不敢直接将你推醒。”
“梦到了什么,我……记不清了。”连蔷一面揉着额头,一面去窥对方的面色。
见问不出什么,越灵珺便也不再试探,直起身舒气道:“这里气息澄澈,身处其中,能叫人心境平稳。我定居于此后,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连蔷微微从躺椅中起身,有了几分正襟危坐的意味:“是么?那倒是难得。”
她这番动作,叫原本入睡前紧攥在手中的蝴蝶滑落,跌出她怀中。越灵珺无意瞥见,就没挪开目光,食指一点:“这只蝴蝶……好眼熟。”
闻言,连蔷忙不迭把它递了过去:“应当就是你的,我在那头捡的,本来想追上去还你,可惜你走得太快——没耽误什么事吧?”
“大概是我无心落下的,无妨,”越灵珺欲接过,动作却在一半时凝滞,“于我而言,已是无用,若你喜欢,送你吧。”
连蔷摆手要拒,但心念一转,坦然紧握收手:“那正好,我琢磨琢磨这是怎么编出来的。”
“随你。”此刻的越灵珺好说话得多,说了一声,离开了。
即便她已走远,连蔷还是无比轻轻地、轻轻地舒气,不知何时,她已满身冷汗。相处的这些时日太平和,她差点儿都要忘了越灵珺本有着一颗多么剔透的七窍玲珑心。
她回想着刚刚越灵珺话中的深意,自己所说的琢磨编法,自然只是搪塞之词,连蔷抚摸着这只被转手送走的蝴蝶,原本也许会粗糙扎手的地方,被抚摸过无数遍般,已变得光洁平滑。主人,或者说保管者,并不是不珍爱的模样。
关于梦的内容,她当然也骗了越灵珺,她记得十分清楚,梦中摇摇欲坠的灯烛,青年略含失望的脸以及越灵珺若有似无的冷意,她全部记得。
连蔷毫不怀疑,那是段附在蝴蝶之上的记忆,而非单纯的一个梦。她早先就隐约预感,自己能看见的东西,好像越来越多了……如果要细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恐怕是与少虞分别之日?
自那日和少虞分道扬镳,她不由自主看到了清姞的记忆之后,便常常看到他人的过去。
误入安思葭幻境那次可以说是巧合,又兼安思葭神魂强大的缘故,之后储善的特殊能力也说得过去,那么,她看到过的洛芜的曾经和现下越灵珺与亡夫的相处,算什么?
越灵珺心境强大坚毅,想来是不会遗漏执念于物件之上……那么,这是邱若昭的记忆?连蔷百思不得其解,想等待机会同迟星霁商量,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
二人的默契让迟星霁早早就看穿了她想传达的意思,饭后便找了个时机,两个人爬着坡到了一处高地,确认四下无人,连蔷方一骨碌将白日里的发现道来。
迟星霁沉吟着,片刻后才说:“未必是外因的缘故,也许,只是你本身就善于捕捉他人情绪,不知不觉中加以化用了。”
连蔷深以为然地颔首,又觉哪里不对,她长篇大论讲了这么多,迟星霁首先提起的竟是她三言两语带过的自身异样,忙拉回话头:“这不是最重要的……”
经她一扯,迟星霁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你的意思,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早有嫌隙?”
“嫌隙可能称不上,但定然有误会存在,”连蔷反复咀嚼着他们相处中怪异之处,“邱若昭不如传闻中消极,而越灵珺……”
她语未尽意已至,迟星霁意会。
要从越灵珺真真假假的话中剥丝抽茧寻找原貌绝非易事,连蔷想着想着,不觉脑仁发疼。迟星霁见状,抚一抚她的发,缓声道:“想不明白便不想了,不急于这一时。更何况,若事实并非我们猜想的那么复杂呢?”
“……也是。”任何话从迟星霁嘴里说出来,都会让人无端信服几分。连蔷想着,要真是她恶意揣度越灵珺了呢?只凭短短一节回忆,她凭什么给别人定了性?若刚好看到的,是二人感情难得不睦的部分呢?这不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