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灵珺此话一出口,似乎将连蔷划分为了“无心者”,但连蔷不欲理会话中是否有如此深意,继续兴致勃勃地追问:“那你学的时候觉得难么?是谁教你的?”
闻言,越灵珺脸色未变,吐出一句话:“这手艺,是亡夫教我的,他教我时十分耐心,我当时并不觉得难学。”
连蔷笑容凝滞,虽说越灵珺神情不改,但这毕竟是个有些沉重肃穆的话题,不该由她无意触及,遂郑重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越灵珺抛下一句,却听见耳边属于另一人的呼吸声都轻了许多,她抬首,见连蔷正屏声静气,半点旁的声响都不敢发出。
见她如此,越灵珺像是极轻极快地嗤笑了一声:“我都表示了我不在意,你还这么小心翼翼做什么?”
不待连蔷解释,她自顾自说道:“其实我不如世人眼中那么沉痛,可我若这么说了,他们反倒认为我在逞强,实则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想得通透,连蔷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又迟钝地想转移话头:“那你编这些,是为什么?”
连蔷看过了,越灵珺的衣食住行简朴得不能再简朴,除了必要的用具留下了外,余下的竹编小物件全都不见了。她先前也当越灵珺是将它们摆在了自己的卧房,可数日积累下来,这数量着实可观。
“为了捎给亡夫。”
短短几个字,又叫连蔷觉得自己不该说话,她都怀疑,她不是故意,但越灵珺是故意的了,所幸,这时有人推开了院落的门。
是迟星霁,他被一坐一蹲的二人盯个正着,有些不自如地开口:“……饭好了,先吃饭罢。”
说来也怪,自从进了重华山,他们的需求皆同常人一般,从前辟谷后抛开的五谷饮食,全跑了回来。
越灵珺虽为他们提供了住所,但可没打算提供伙食。饶是早已远离人间烟火的迟星霁,也不得不挽起袖子,上山挖笋,下河捕鱼,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生火烹饪。主人尚且如此,同悲再不情不愿,也只能甘当劈柴刀。
见他上手极快,越灵珺也索性将一干闲杂事务全都抛给了他,自己乐得清闲。
在这里,他们仿佛都重新成为了需要面临生老病死之人。
连蔷和迟星霁讨论过,这里究竟适不适合修练。若说这里适合修行,灵力的运转被压制得死死的,修真者与寻常人的距离被极力缩小;但要说不适合,只遵循自然天地而活,何尝不是一种境界?
讨论无果,但连蔷由衷觉得,在这里她浑身上下都难得惫懒了不少。
饭罢,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得人暖洋洋的,又逢酒足饭饱,连蔷更觉得骨头酥软,她不必做什么,歪在竹椅里,有一摇没一摇的,格外闲适。
迟星霁端过碗盘,瞧见这幕,走过来站定,顺势给她遮挡了一片面上晃眼的日光,低声嘱咐道:“才吃完饭,不可卧躺,小心积食。”
“不会不会!”连蔷眯着眼摆摆手,坦然享受,“我的脾胃哪里这么孱弱了……”
“待难受时就来不及了。”迟星霁不依不饶,捧着碗碟不肯走,大有连蔷不从就把她这三分地里拽起来的架势。连蔷无法,只得端正了怠惰的脊背,无精打采地以手作檐:“我坐起来,坐起来行了吧。”
“行。”青年并非不懂得见好就收,转身迈步离开。连蔷趁机又缩了回去,岂料迟星霁像是背后长了双眼一般:“起来。”
她悻悻坐起,待确定迟星霁走远了,故技重施,可躺了半炷香时间不到,院门又被人推开,她当是迟星霁去而复返,惊得她胡乱弹起:“我没躺!”
可无人回答她,连蔷转头看去,越灵珺怀里揣着一大把草编,定定地、又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连蔷腾地脸一烧,还没想好开口为自己辩解什么,越灵珺倒也不在意她要说什么,只在角落翻出来一个箩筐,一股脑将那些小东西尽数倒了进去。
这一举动勾得连蔷起了几分好奇心,她凑过去一看,越灵珺瞥她一眼,不曾阻止。只是连蔷看得心痒痒,不由自主问:“这些你要拿去烧了吗?要不要我去帮你寻火折子?”
越灵珺动作一顿,方知先前连蔷误会了她的意思:“烧?不,我只是要将它们带到山中埋起来罢了。”
她装好这些,起身,对上连蔷充满疑惑又不言语的双眼,本想直接离去,但到底还是启唇说:“亡夫尸骨埋于山林,把它们埋于地下,一是告慰,二亦是落叶归根。”
“原来如此。”连蔷佯装自己听懂了,点点头,心里却在细细品读越灵珺的意思。
她回身欲躺回原处,脚下却不知踩到什么东西,挪开一看,竟是只精巧的竹编蝴蝶,竟是越灵珺遗漏下的。连蔷拾起端详,却发现这只较之其余编织,颜色不如旁的青绿,关节处亦松脆许多,显然是有了些时日。
她想追出去叫住越灵珺,甫一出门便犯了难,树林密密麻麻,哪里是越灵珺的去处?连蔷无奈回去,复回到摇摆的竹椅之上,一下一下摩挲着这只振翅欲飞的竹蝴蝶,揣摩着主人彼时制作它的心意,渐渐地,竟起了困意,陷入梦乡。
梦中升腾起茫茫白雾,连蔷无措地伸手触
及,那雾却倏忽散开,同时有声音响起。
“阿珺,快瞧瞧,这只蝴蝶,我编得如何?”
青年一袭青衫,背对着连蔷,不见面容,只是清越声音中的欣喜显然。他小心翼翼地双手举着什么,想要奉给眼前女子。
连蔷眉头一蹙,这莫非是邱若昭?她走近了些,男子仍是以背相对,女子的眉目却逐渐清晰了然。
——正是越灵珺。
她对男子熟络的态度司空见惯,与面见外人时的如出一辙,只是眉间隐隐多了一些无奈:“不错。”
“仅仅只是不错吗?”男子似乎并不满足她这句略含肯定的评价,他想得到越灵珺更加热络的回应与姿态,或者说,他并不如连蔷那般敏感地察觉到越灵珺的神态变化。
越灵珺将视线又扫了一眼那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连蔷以为她会再度夸夸邱若昭,事实不然,她的唇瓣吐出了比刚才还要凉薄几分的话语:“你近来成日就是在捣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