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小学放学路上]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往家走。路边有卖糖人的老爷爷,我们凑过去,叽叽喳喳地讨论要什么形状。
“我要小兔子!”
“我要大老虎!”
我指着那个栩栩如生的凤凰,大声说:“我要那个!最漂亮的!”
拿到糖人,我舍不得吃,举在手里,迎着夕阳,看糖浆折射出五彩的光。我和小伙伴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洒了一路。那时的我,是人群里声音不算小、甚至会主动出主意玩什么游戏的那个。
……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霸凌前苏晴”的片段,原来并未真正消失。它们只是被厚厚的尘埃和伤痛掩埋了。林夕的话语,像一阵清风,吹散了表面的浮尘,让那些模糊的剪影,重新显露出些许轮廓。
我看着林夕,看着她眼中那个清晰的、小小的我。在她澄澈的眸子里,我似乎也隐约看到了那个扎着马尾、笑容灿烂、眼睛亮晶晶的女孩的影子。
那个我,并没有死。她只是睡着了,在一个很深很暗的地方,沉睡了太久。
“我……”我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尝试着,想要说点什么。想说“我以前好像确实是那样的”,或者想说“谢谢你还记得那样的我”,但最终,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化作一句带着细微颤抖的,“……我会试试。”
试试看,在你面前,稍微放松一点那根时刻紧绷的弦。
试试看,不再那么用力地掩饰内心深处那个渴望被看见、又害怕被伤害的,怯懦而真实的自己。
试试看,相信你的爱,能够接纳我所有的面貌,包括那个被我亲手埋葬的、曾经活泼可爱的女孩。
林夕没有要求我更多。她只是因为我这句简单的“试试”,而露出了一个无比欣慰和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有温度,暖融融地照进我心里,给那簇刚刚稳定下来的火苗,又添了一把干柴。
“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她握住我的手,指尖温暖而有力,“慢慢来。”
早餐时,我破天荒地主动对和姐做的酥油茶表示了赞美,说感觉比第一天喝的时候更习惯,也更喜欢了。和姐高兴地又给我添了小半碗。
林夕看着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弧度,那里面有毫不掩饰的喜悦和鼓励。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往前迈了一小步。虽然微小,却意义非凡。
这一天,我们没有再去远处的景点。只是在古镇里随意走走,在客栈的院子里晒太阳,看书,逗猫。我依然话不多,但不再是因为紧绷和戒备,而是一种沉浸在平和时光里的自然安静。
偶尔,当林夕讲到一个有趣的事情时,我会抬起头,看着她,然后尝试着,让嘴角的弧度上扬得再明显一些,让眼底的笑意,再真切地流露出来。
每一次,我这样做的时候,都能看到林夕眼中那抹如同发现珍宝般的光亮。
她在用她的方式,一点点唤醒那个沉睡的我。
傍晚,我们再次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没有喝酒,只是捧着和姐泡的普洱茶。夕阳将雪山染成金红,天空中有归巢的飞鸟掠过。
“苏晴,”林夕看着远处的景色,忽然轻声说,“等回去以后,如果……如果你觉得状态还可以,或许可以尝试把那段经历写出来。”
我微微一怔。
“不是作为控诉,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她转过头,目光深沉而温柔,“而是作为一种……整理和告别。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把那个曾经活泼可爱的女孩,和后来经历风雨的女孩,还有现在这个正在努力寻找平衡的女孩,都写下来。让她们在故事里和解。”
把伤痛变成故事。这或许是一个写作者,所能进行的、最彻底也最勇敢的自我疗愈。
我没有立刻回答。这个提议太过沉重,需要巨大的勇气。但这一次,我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否定和退缩。我只是静静地,将这个可能性放在心里,掂量着它的重量。
“我……会考虑。”我最终,给出了一个同样慎重的回答。
林夕笑了,她知道,这已经是我能给出的、最积极的回应。
夜幕降临,星子渐次出现。高原的夜空,总是如此慷慨地展示着它的浩瀚与神秘。
我看着星空,又看看身边专注品茶的林夕。心里那片荒芜了太久的土地,似乎因为昨夜的那场风暴和今日这细水长流的暖阳,而开始有了一丝微弱的生机。
那个活泼爱笑的小苏晴,或许依然被封存在记忆的深处,带着岁月的尘埃。但在此刻,在这个星光闪烁的丽江之夜,我仿佛能听到,从那扇被推开的门后,传来了她细微而清晰的、如同星火般闪烁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与我此刻的心跳,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