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当我看到他和安冉之间那过于礼貌、甚至称得上生疏的互动时,心底还是会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疑虑。
时间像被风吹动的书页,哗啦啦地翻过。墙上的倒计时数字越来越小,空气里的焦灼感却仿佛被某种默契的共同忽略所冲淡。直到顾淮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再次打来。
我接起电话,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惯性的不耐:“李老师,如果是顾淮又惹了什么事,直接按校规处理就好,不必……”
“不是的不是的,苏小姐!”李老师急忙打断我,声音里带着笑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我是想正式邀请您,参加下周我们学校为高三学生举办的成人礼仪式。这是孩子们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时刻,希望家长都能到场见证。”
成人礼?我微微一怔。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顾淮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半个字。
“下周三下午三点,在学校大礼堂。”李老师补充道。
我看了眼日程表,那个时间段恰好有一个与海外分公司的视频会议,至关重要。
“抱歉,李老师,那天下午我有个重要会议,恐怕抽不出时间。”我的拒绝干脆利落,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麻烦您转告顾淮,心意到了就好。”
挂了电话,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一个形式主义的仪式而已,缺席并无大碍。晚上顾淮回来,我一边看着平板上的财报,一边像是随口提起:“你们李老师打电话来了,说有个成人礼。我下午有会,去不了。”
顾淮正弯腰换鞋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那反应平淡得近乎麻木。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上楼时,我心底那点恶趣味的念头又冒了出来。我放下平板,叫住他:“哎。”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我。
我靠在沙发上,目光带着一丝玩味,在他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上逡巡,故意拖长了语调问:“如果我不去……你会很失望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甚至带着点不该存在于姐弟之间的试探。
顾淮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问。他整个人像是被瞬间定格了,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呼吸仿佛都停滞了。一抹极淡的、可疑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耳后蔓延开来,但他很快垂下眼睫,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喉结滚动了一下,才用那种刻意压平的、听不出波澜的声音回答:
“……不会。姐姐的工作更重要。”
他说得又快又轻,像急于掩盖什么,说完几乎像是落荒而逃般快步上了楼。
看着他仓促消失的背影,我唇角勾了勾。真是……经不起逗。
然而,周三下午的视频会议却出乎意料地顺利,提前了将近一小时结束。看着突然空出来的时间,我盯着电脑屏幕,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鬼使神差地,我拿起车钥匙,发动了车子。
当我踩着高跟鞋,悄然出现在学校大礼堂后排时,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半。台上正在播放学生们从小到大的成长照片集锦,台下光线昏暗,充斥着一种温馨又煽情的氛围。
我目光扫视,很快在人群中找到了顾淮。他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白衬衫扣得一丝不苟,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他身姿挺拔地坐在那里,侧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认真,甚至透出一种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郑重的成熟气度。
我微微挑了下眉。倒是……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他穿正装是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记忆的闸门像是被这身西装猛地撞开——许多年前,那个穿着不合身旧衣服、死死拽着母亲衣角、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的小男孩形象,突兀地跳了出来。
父亲和他母亲结婚后,几乎就开始了环球旅行,美其名曰弥补蜜月,实则将公司和家都抛在了脑后。六年时间,公司事务全靠远程指挥和一群各怀鬼胎的老臣,几近崩盘。而那栋大得吓人的别墅里,多数时间只有我和那个突然多出来的、像个闷葫芦一样的“弟弟”。
他总是很安静,安静得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我们各过各的,互不打扰。他偶尔会怯生生地、试图给我送点什么——一杯放在书房门口温了的牛奶,一本他觉得我可能会感兴趣的书,甚至是一朵不知从哪摘来的、蔫头耷脑的小花。
但我那时烦躁于公司的烂摊子,厌恶这被迫捆绑的生活,更不喜欢有人不经允许踏入我的领地。终于有一次,在他又一次将东西放在我房间门口时,我拉开门,冷着脸警告了他。
从那以后,东西不再出现在我房内,而是整齐地放在门口的地毯上。再后来,连放在门口的东西也渐渐少了。
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彻底停止的呢?好像是有一次,他又放了什么小玩意儿,我大概是心情极差,当着他的面,用一种极其不耐烦地语气说:“以后别弄这些没用的。真要有心,不如送点实际的,比如……金镯子?”
我当然是胡说的。我苏宿烟怎么会缺金镯子?我只是想用这种明显刁难的方式,让他知难而退,别再拿这些小儿科的东西来烦我。
果然,那之后,门口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东西。他像是彻底明白了我的拒绝,收敛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举动,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隐形。